第十六章(2/2)
这个时候,阳光总会洒满我的脸,我的发,我的衣裳。我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凉生清透的眼睛,看着他的脸慢慢的消肿,看着他的手臂一天一天的恢复。听着未央给他讲的笑话。他们笑,我也笑。
尽管我没太听明白是一个怎样的笑话,但是我生怕错过了同林泽川经历的每一个开心和快乐。生怕很多年后,我就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和他在同一个时刻笑,在同一个时刻哭。那么多年啊,我们如同并生在一起的两颗冬菇,倔强而顽强的相依相偎。那些在魏家坪的暗夜里,两颗连根的冬菇,拔了任何一颗,另一颗都会感觉到疼痛,那是一种连体的疼痛啊!
林泽川向未央示意,他嘴巴轻轻的动,他说,未央,你看我床下有一个小陶罐。你帮我拿出来好么?
未央就俯下身,帮他从床下拿出那个陶罐。疑惑的看着林泽川,问他,这是什么?
林泽川笑,说,很多年前,我种过一株植物。
未央呆呆的看着陶罐里绿油油的植物,嫩嫩的,笑,是什么植物呢?
林泽川眼睛晶莹起来,他笑了笑,可能是伤口还疼,所以他的笑容在那一刻显得有些呆滞,他说,未央,这是一株蒲公英。
蒲公英?未央惊讶,但是脸上还是堆着笑,她看似爱惜的抚摸着这株绿油油的植物,漫不经心的问,这株蒲公英陪你多久了?
林泽川想都没想就回答,快十三年了吧。
未央的嘴角荡开一个极其美丽的弧,她说,那它叫蒲公英,为什么不开花呢?
林泽川望着窗外,我紧紧躲到一边,他说,未央,有些花,注定无法开放。就如这盆蒲公英,我每天能够看到它绿油油的样子,已经很开心了。并不指望它能够开花。不过,未央,听说,蒲公英很美,有白色的,也有粉色的,总之,那么灿烂,你如果看到,一定会喜欢上。真的,未央。
未央笑,我知道,就像你那个妹妹,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石头见了也沉不下大海……呃,真遗憾,那以后,它还会开花么?
林泽川愣了一愣,笑,说,未央,其实,我告诉你,这是一盆永远无法盛开的蒲公英花,它永远都不可能开花的。
未央紧紧盯着凉生清凉的眼睛,她说,为什么呢?
林泽川叹了一口气,他说,未央,你别问那么多了,总之,这是一株注定悲伤的蒲公英花,永远不可能绽放。有很多事情都没有为什么的。譬如,你喜欢上一个男生,为什么?譬如王小邬会对小九不死不休,这是为什么?譬如,你对小乐那么冷淡,她却会在江边不顾生命将你救上岸,这是为什么?
未央淡淡一笑,她说,林泽川,我觉得小乐之所以救我上来,并不是因为她想救我,而是因为,她怕知道,当林泽川你跳下水,你会先救谁?说完,她的眼睛如同一张密密的网,紧紧拢住林泽川的眼,她说,林泽川,你会先救谁?
林泽川说,未央,我累了,我不愿意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对不起。
未央冷冷的笑,说,算了,我一点都不通人情,毕竟她是你的亲生弟弟,骨肉相连,怎么可能要你为了我,放弃救小乐呢?我真不通人情。
林泽川沉默了半天,他说,未央,你帮我从陶罐里拿出一粒沙,替我扔掉,好吗?
未央说,林泽川,你说过,这么多年,你都会每天都要从这个陶罐里拿出一粒沙,然后扔掉。可是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倒掉好了。未央说完这话,抬头,直到看到林泽川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才改口,一脸谦和的温柔,声音盛满了甜蜜,她说,林泽川,对不起,我只是开一下玩笑。你的想法,我怎么会干涉呢?
我在窗外安静的看他们对话,林泽川总是将那只健康的耳朵侧向未央。原来,这个世界上,只有小乐每时每刻记得,林泽川听力有问题,只有小乐对他说话的时候,会将声音扬得比往日高。因为,只有小乐,不愿意林泽川时刻侧着耳朵听她说话,因为这会提醒她记起,儿时的林泽川,为自己挡掉的那一记耳光。
一个多月后,林泽川脸上的伤,基本消退了。又恢复了本来的清秀。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无比的温暖,就像一个小太阳。未央就是太阳下面的花朵。而小乐,却只能是墙角树荫下的一棵小草儿。
很多男生都说,林泽川那顶帽子很漂亮。林泽川对他们笑,说是小乐给我弄得高仿品。嗯,我当时就是这么跟林泽川说的,我怕他知道我花了那么多钱,会心疼。
那之后,很多男生都对我殷勤不已,我想,他们大概是想知道,从那里能买得到这么真的高仿品。或者,他们都想,如果我成了他们的女朋友,这个样子,他们就可以花几百块钱从头到尾买一身耐克了。哼,美死他们!
这个世界上,你确实要相信:一份价钱一分货!
当然强买强卖不在此列。
那些日子,我一直过得蛮悠闲的,没有程天佑这只猪来聒噪我,我的生活十分的惬意。我时不时对北小武这个心理阴暗的少年讲一点社会主义的春风化雨,期待他的幼小心灵不至于因为小九的离开而变得太畸形。但是,依旧有令我讨厌的事情,就是各类试卷比高一的时候厚了很多。高一的时候顶多算是中雪,到了高二的时候,简直就是大雪纷飞。就是这样,那些老师还不忘吓唬我们,他们说,这点试卷算什么?到了高三你们就知道,什么叫冰雹!
其实,这些卷子怎么可能和可爱的雪相比较呢?雪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这些试卷能吗?不能。它只能让很多孩子,在高中的时候,就满头白发,小鼻梁上架上个眼镜。多深刻的戕害啊。所以,我刚才的破比喻,简直是对雪的一种玷污。
即使生活这样烦杂,我的生活依然趣味十足,我和金陵依旧会跑到篮球场上,看那些疯奔的篮球超男们炫耀球技。兴奋的小脸通红。
其中有个人还对我和金陵青眼有加过,时不时跟我们讨论一下时事政治,讨论一下拉登那么恐怖是不是因为基因突变;小布什长得那么畸形,和英国的查尔斯王子真是遥相辉映;杨钰莹那辆红色保时捷到底是初恋的爱情见证还是什么该浸猪笼的包养关系所赐……不过那个男生太水中月雾中花,分不清他到底对我和金陵哪一个的眼更青一些,这差点导致我和金陵之间产生内讧,最后,我们俩个人再也不跟他说禅轮道。最后一次说国际局势的时候,我和金陵分别表现出了极大的拜金主义,我说,杨小姐为一辆保时捷才肯献身,其实已经很矜持了。我这样的,就是你开了一拖拉机来,我也会拜倒在你的拖拉机面前。金陵说的更恐怖,她说,拖拉机?你骑一辆单车过来,我就献身!结果把那小子听得吐了一升血,大呼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我和金陵每人一脚,把他踹在篮球场上。飞奔而去。当然,我们是看到副校长正在篮球场边上,否则我们哪敢这么嚣张。
其实,这种立场不分明的男生,真的蛮可恶,这让我想起程天佑。他就认为自己那么受欢迎么?是不是全天下女人没了他,就得集体自杀?
想程天佑的时候,我就会想小九。我不知道她独自一人飘零在外,是不是受了更多的漂泊之苦。如果我能见到她,我一定要告诉她,王小邬过得很不好,因为他很想她。
关于我同程天佑经历,我都告诉过金陵。那个年龄,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分享自己秘密的朋友。
金陵说,果真有这样的男孩,会像极了林泽川?我说,是啊,至少在我眼中,他同林泽川很像。我告诉她,曾经,最初,在kfc,宁信就将林泽川错认,当时,我和王小邬都不知道她将他错认成谁,直到我认识了程天佑,才知道,那天,宁信应该是将凉生错认成了程天佑吧。其实,他们两个人也不是特别像,但是,对我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惊讶了呢。
开学后,再见程天佑,是在学校门口,我拉着金陵出来买小贴画。刚对着贴画上的帅哥们大流口水,就见程天佑那张黑脸贴在我耳边。他说,我单纯的小乐乐,很久不见,你还好吧?我一听是他的声音,手都抽搐了。拉起金陵,撒腿就跑。却被程天佑一把拉住。他说,小乐,今天我非用被单憋死你小样!让你跟我斗!说完就将我拽上车,我当时虽然挣扎,却不敢太用力,我怕我的衣服在大庭广众面前被这混球撕裂。
程天佑载着我扬长而去,我回头,只见金陵急得直跺脚。我转头对程天佑说,你会害我缺勤的!你这只大脑长在屁股上的猪!
程天佑冷冷的笑,冰冷着脸,黝黑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得意。浑身散发着一种邪气的诱惑,我的脸不争气的红了起来。他笑,缺勤?好像你没逃过课似的!都要被人用床单勒死的人了,还在这里惦记上课,真是好学生啊。说完,他猛踩油门,敞篷车在公路上风驰电掣,我紧紧抓住扶手,唯恐自己被摔下去,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人世间的美好就晃到阎罗殿上报名。
我说,程天佑,你这是去哪儿!
程天佑笑,不去哪儿,就是我活够了,想在高速路上自杀!觉得一个人太寂寞,只好拉你来做陪葬!这样黄泉路上我们两个人可以双栖双飞,小乐,同我这样的帅哥一起,不是你这样的花痴一直都会有的梦想么?现在多好,我来帮你圆梦了!说这话的时候,风正扬起他额前的发,露出他饱满的额头。我当时,真想拿锤子在它上面敲一个洞。看他还嚣张不。
结果,在高速路上,他接完一个电话,就对我笑,他说,小乐,我有事儿,不陪你玩了,我就是估摸着高中生活压力太大,带你出来兜兜风,让你放松一下。你看你,紧张什么,我怎么会杀死你呢?杀死你太有辱我的英明了。说完将手机扔在车前,冲我美滋滋的露着大牙笑。
我随手捡起他的手机,扔了出去,转头也冲他美滋滋的露着大牙笑。偷偷说一声,这种奢侈的行径让我兴奋的手心直冒汗。做有钱人过瘾,在有钱人身边,时不时地帮扔点手机之类的东西更过瘾。
程天佑的脸都变形了,他两只眼睛几乎冒出火来,他说,小乐,一会儿回家,我非用床单勒死你!我让你跟我作对!
我一声不吭,反正我是要被勒死的人了,无论是床单还是被单,都没有活路了,还是任凭他用各种语言来威胁我吧。正在我大义凛然准备慷慨就义的时候,程天佑的小跑车却在回去的路上抛锚了!
傍晚时分,我和程天佑跟两只孤单的猫一样,等在这人烟稀少的外环上。程天佑时不时踢这辆车一脚,然后舔舔干裂的嘴唇,看看我,说,小乐,,招惹你真是我的灾难!你说你手贱么?你是不是也是穷疯了,有仇富情节啊?你干吗要将手机给我扔掉?你看现在,我们向谁求助!
我边哭边骂他,我说,程天佑,你才是我的灾难呢!我一碰到你我就倒霉,你干吗总是招惹我啊?今天我又夜不归宿了,我会被开除的,你是猪吗?我仇富怎么了?你有本事也像我这样穷疯了好了!
那天夜里,程天佑在路边没截到一辆车,那些司机都不曾停下。我在车上冷笑,我说,德行,看看你的样子,跟车匪路霸似的,谁会停下呢?除非他们脑子想不开,想被打劫?
然后程天佑就将我提留到马路上,让我去拦车。结果,我左折腾右折腾,也没拦到车。真奇怪,那些车本来跑得半死不活的,当司机一看到我明媚的小手,立时变成了飞车超人了。真看不出我的手还有动力作用,可以做太阳能了。
程天佑就在我身后冷笑,说,看到了吧,人家现在这年头,营养跟得上,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那个不是出落的身板是身板,模样是模样,随便拉出一个来,不是明星就是模特。谁跟你似的,跟生在六零年似的。快快快给我回来吧,别站在那里跟小纸片似的,给我丢人现眼了,那些司机又不是瞎子傻瓜,会以为一洗衣板有魅力啊!
我回瞪了他一眼,我说,你去死吧,有本事你就搬一奶牛过来给你拦车!
程天佑看都不看我一眼,说,得了,嘴犟的家伙,等回家我被单床单一起用,非将你勒死不可!
……就这样,我和程天佑没截到一辆车,却相互讥讽着彼此,不亦乐乎。
那一夜,我和程天佑在大马路上看了一晚上星星。
星空下的程天佑皮肤如同月光一样,看得人眼花。我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翻了翻白眼,看了看程天佑,笑,真是浪漫大了。
程天佑看看我,没说话,脑袋靠在方向盘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强势的男人无奈的样子。我心里无比的懊悔,真是的,我难道真的手贱么?扔什么手机啊?扔也该把他扔出车外。现在好了,在公路上浪漫吧。想着想着,人就迷迷登登地睡着了。
夜晚总是比白天清冷很多的,我在睡梦中一直喊冷。程天佑将自己的衬衫脱下来紧紧裹在我身上,然后紧紧的将我抱在怀里。迷迷糊糊中,我听他说,小乐,对不起。声音很小,仿佛我的错觉一样。
第二天,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却见凉生和金陵远远的守在门口等我。我的心咯噔一下,落在地上。
从头到尾,林泽川看到我从一个陌生男子的车上下来,然后看着那个陌生男子的手轻轻拂过我的刘海,然后再眼睁睁的看着他开车离开。尽管,这一切都是一个远远的背影。可是,当我走近凉生的时候,还是能看到他眼中隐忍了良久的泪光,他一直看着我,眼圈是一层令人心疼的红,他说,小乐,她这么说你,我不信!可是现在……你怎么可以这样作践自己啊?你就是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可以跟哥哥说,哥哥就是不上学了,下来打工,哪怕下来去抢,下来去偷,我也会给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你怎么可以这样,小乐?我怎么跟爸爸妈妈说啊,都是我没看好你。说完,他就蹲在地上,喉咙间是一种压抑的声息,仿佛从骨头里剥裂出来,比哭泣的声音还令人难受。
我上前扶他,满心难过,我说,哥哥,不是你想得那样,真的不是。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没有你听说的那么坏!真的,小乐有林泽川在,小乐怎么会做坏男孩呢?说着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是的,有林泽川在,小乐怎么舍得去做坏男孩呢?
林泽川扬起头,看着我焦急的眼,伸出手,饱满冰凉的指端,划过我的脸庞,他念念,小乐,你怎么学会说谎呢?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出学校。我重重倒在地上,一直喊他的名字,小乐,小乐。
林泽川,你怎么会不相信呢?有林泽川在,小乐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坏男孩的。
金陵上前扶我,被我一把推开,我说,你少这样假惺惺,你怎么能对林泽川这样编排我?你怎么可以这样?从今天起,我讨厌你,你再也不要跟我见面了,我们不是朋友了!
金陵委屈的看着我,直摇头,她说,小乐,我没跟林泽川说你和天佑的事情,他怎么知道的,我也不清楚,他一直都问我,是不是你上几次的夜不归宿都是跟程天佑一起,可是我一直没回答啊,我只是告诉他,你被别人劫走了,结果,我们沿着学校找了一个晚上,网吧,旅馆、酒吧、歌舞厅,我那么担心你……小乐,我怎么会编排你呢?
我冷淡的笑,你怎么会?可是,金陵,我那几次夜不归宿的真实原因也只有你知道,可现在,林泽川知道了,你说,难道是我自己告诉他的吗?我说,王小邬说的真没错,你真不是一个好人!说完,重重一把将她推开,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晚上,我一直没见到林泽川,便和王小邬四处寻找,我对王小邬说,我怎么也没想到金陵会是那样的人,太阴险了!
王小邬淡淡的笑,阴险谈不上,不地道倒是肯定的。
我们来到“宁信,别来无恙”的时候,却撞见了更惊人的一幕。
大厅的回廊处,几树亚热带常绿盆栽前,两个清丽无比的女子,冷冷的对峙着。宁信伸手拉住未央,眼睛里闪过丝丝痛楚的神情,她说,你不能跟那些客人一起喝酒,你看你刚才的样子,像什么?
未央扬手闪开了她的牵制,灯光映在她粉嫩的脸上,她极其轻蔑的冲宁信笑,我有你这样的姐姐,怎么可能像什么呢?我除了像**,我还能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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