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一面又似千重面（1/1）

不等安阳郡主开口询问，锱铢在几案上重新沏开的茶水香气里轻声地诉说了缘由。安阳郡主听罢，不住口地称赞她眼力过人，还扬言要将自己的一方翠竹绣帕赠予锱铢。一旁完全插不上话的刘依依使劲地攥着自己的帕子，恨不得也要一份郡主的手帕交情。柳妙心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此刻也撇了做作娇气，打心眼里佩服地看着和安阳郡主聊得头头是道的锱铢。一时之间，整个厢房里只听得安阳郡主与锱铢的细语交谈和不少附和的低笑声。

其实说到略通诗书的女子间的交谈趣致，不外乎衣饰绣艺、琴棋书画、家短里长的些个方面。但凡论及其中一二，另两位出身高门的秀女又如何不能与郡主再起聊兴？不停捏着丝帕一角娇笑的柳妙心听了这许久，也还未能插上话，皆因锱铢有意将话题往自己的外出见闻上引，多少次偷溜出府的话自然是不能说的，但自家兄长和娘亲却是担得顾全自己，外出总不忘捎带上自己的这个名。于是鲜少出门的闺秀们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锱铢将大至富豪之家的温泉园子小到街角巷尾的趣致戏文讲了个遍。本来眼中还满是不屑之色的刘依依，在听到锱铢用温和的声音讲了两段南城的葱香蛋煎饼和千层春酥糕的制作方法后，也不禁舌底生津。一直站在主子身后的牡丹芍药看到听得入了迷的众人，之前一直担忧主子不能融入贵女圈子的心总算落下了。也是啊，主子一向聪明，只要是她有心想做成的事没有意见落下的。

牡丹芍药此时却不知自家主子心里头的担忧。才将将喝下半盏茶，安阳郡主就用迫不及待的语气问那留了半截的戏文结局。锱铢借着拨弄茶沫子的动作，眼神敛得低低的，心里想着的是另一桩事。爹爹说过会在选秀前安排自己与七殿下会面，但依如此情形，自己无论到哪恐怕都难以摆脱四周的眼线，这会子厢房里是三个秀女，等会就不知又有几人来了。之所以决定在认出安阳郡主后就主动行礼，就是存了谁也不必讨好的心思，毕竟在这位高者居上的皇宫城墙里，强权者众且时局多变。但在看到安阳那双黑白分明透澈的眼睛时，锱铢立刻就想到这是个没有封地空承名号的贵女，此番姻缘选取指不定就要离了实权贵族，成为真正尊享名誉的清派一流了。再往下却是不敢想了，圣意难测，林皇后娘家一门往后的命运如何，还真的不好说。一回头就又兜转到自己的忧心处了，此处皆是未知前头路的人啊。

到底都是少女心性，用手帕拭嘴角的功夫就见到一室的急切目光，锱铢笑着开口，“适才我们讲到牛秀才……”话音未落，就见几人跨进厢房门。

领先的那位面容姣好，双眸浅笑盈盈地向着屋内倾身一拜。锱铢连忙住了话头，抬首打量着来人，见那樱红色的额间坠珠小流苏随着美人行问候礼的动作贴合着又散开，薄云轻纱拢在腰身间的银红缎锦上透着温婉的韵致。“娉婷见过几位姐姐，适才姐妹们在隔壁厢房听得此处言笑晏晏，禁不住到此一观，不知是否太过叨扰，还望姐姐们勿怪才是。”锱铢心里一跳，想到自己风头是否太过了些。面上分毫不显，淡淡的看向安阳郡主。看到这么一群人挤进厢房，再浓的听意都淡了不少，未及介绍身份自报家门就道姐姐长姐姐短的，安阳蹙了下柳眉，“你是？”

“家父方守敬时任中丞相一职，姐姐可直唤我闺名娉婷。”方娉婷身为丞相之女也是见惯了逢迎笑脸听着各种阿谀谄媚之词长大的贵女，心里不禁对明显面有不耐地问话人的身份起了好奇之心，但想到身后跟随自己而来的一众姐妹，也只好施施然地回话。

安阳在听到“方守敬”时就从拿捏惯的由上而下的问话情绪中醒了过来，连同蹙着的眉头都不自觉的松开来，但心里委实被揪得不轻。安阳候夫人在临行前再一次给她讲了一遍朝中的局势，她平时虽不太关注政事，但对于朝堂后宫休戚与共的干系是再清楚不过的。自己的姑母就是后宫之主，安阳候府能有今日最是少不得这层关系。这位居中丞的方守敬不说旁的，就是自己那位姑母在朝堂上的得力助手，听说连带他的女儿都多得姑母青眼，这皇宫里头摆的大小宴就从来没缺过她。想到自己这个身为亲侄女的都不过在寥寥数次皇宫内的国宴家席露过面而已，而眼前笑成一朵白莲花的女子竟然就是自己在暗地里又羡慕又嫉恨的那个，一时五感交杂。锱铢难得见到安阳透彻的眼眸一下幽深起来，但那其中一瞬即逝的忌惮却让她捕捉到了。看来传闻喜静的安阳郡主对于朝堂之事也不是一无所知，方氏党羽果真是林皇后的坚实后盾。不过，锱铢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是遗漏没看清的。再想悄无声息地借着雕花窗棂在光投下的暗影里观察，却除了一张笑容得体的鹅蛋脸，再看不出别的了。

“原来是娉婷啊，快勿多礼，每次进宫看望姑母时都听她提起你的。”说着转头示意身后的宫女迎着进来的几位秀女落座，然后满意地看着秀女们在脸上不约而同浮现的恭敬，再是接了几个虚礼才算寒暄了个来回。到了此时锱铢就不愿做声了，真正的贵势圈子自己是没有进去过，那些珠钗子亮丽粉底子驻颜的话题背后的权贵攀附早就盖过了所有的乡间戏文，不提也罢。静静地看着以安阳郡主为中心的秀女们低声言笑，恨不得马上离了这厢房。当听到似乎有人在介绍自己时才轻轻地笑笑示意，原来这会是柳妙心在聊府上菜肴，顺带提了下方才自己讲的街边小食，言辞柔和妥帖，落落大方，丝毫没有逢高踩低之嫌，这让锱铢觉察与初见时活泼娇俏的她判若两人。一面又似千重面，说的就是看人不能只看一面了。低低地回了两句不必多夸的谦谦之词就打算再品香茗，却看到坐在斜对角的方娉婷对着自己盈盈浅笑，眼中满是友好之意，不得已也回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