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2）

自从这天起，陈丽变得郁郁寡欢，她对待每个人都淡漠了许多，包括林小天，她不再像以往那样让人感到温暖和气；每天上完课便回到房间关上门，不与任何人说话，她不再与林小天一起吃饭，似乎她在努力的与这个世界隔绝，好让自己完全过上一个人的生活。林小天也找不到他认为合适的机会去跟她说几句话，他苦闷极了，渐渐感到陈丽遭受的不幸与痛苦都是自己的错，他想不到能做些什么好帮助陈丽，只是痛苦的看着她伤心难过，期望着上帝能将他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回陈丽的快乐。

四天过后，阳光明媚的早晨，光线穿过办公室的玻璃窗户，洒满了每个角落，整个屋子明亮温暖，林小天坐在办公桌旁批改作业；此时正是上课时间，忽然隔壁的教室传来一阵喧哗吵闹的声音，是几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似曾相识，与上次那几个女人的声音一般的恐怖，接着又传来一个女人凄惨的“啊”的一声；那是陈丽的声音，林小天整个身体颤了一下，似乎他坐在这也能感受到陈丽身上此时的痛苦，他立即放下笔，冲出了教室，其他老师也跟着出去了。只见教室里没有学生，陈丽被挤到讲台上的一个角落，她倚靠在墙上，眼睛绝望的看向窗外，她没有放声哭泣，只是眼角落了两行眼泪，她的嘴角和下巴沾了些白色的粉笔灰，黑色的毛衣上还沾了一大片尘土，一个林小天从未见过的女人指着陈丽的鼻子骂骂咧咧的咆哮着，两个中年男老师在努力的劝说着这个女人。

“婊子，她就是个婊子。”那个女人粗俗的嚷着，声音十分洪亮。

马校长夫人和另外两个女人站在后面竭力要求那两个男老师离开，叫他们不要多管闲事。林小天和其他几位老师站在窗外，从他们的面色看，似乎都很同情陈丽，他们也想进去保护陈丽，可那几个凶暴的女人让他们都望而却步了；尤其是林小天，他不忍心看到陈丽被如此的欺凌，琢磨着该做些什么，可脑袋空空，一筹莫展，他越发的感到慌乱极了，有好几次，他试着闯进那个教室，可他太怯懦了。

此时，徐主任和李老师将学生都安置在了其他的教室，走了过来。原来李老师早就听到声音便从旁边的教室过来将所有学生疏散到了教室外面，他有些愤愤不平的跟其他老师说：“真的就是胡来，一班学生还在上着课呢，她们就冲进去，指桑骂槐的，我在那边上课都能听到。陈丽这岳母太凶了。”说着便和徐主任一道走进了教室，徐主任一贯的笑脸相迎，对她们好生相劝，他们的劝倒是说起了很大的作用，那帮女人的气焰逐渐被湮灭了，又有几个老师走了进去，林小天也跟着进去，但他只是畏畏缩缩的站在讲台的边上，与陈丽隔着几步，他望着她那绝望的神情，悲伤极了；那几个女人掉过头，一边被几个老师推着朝门口走去，一边不停的咒骂着，陈丽的岳母走到林小天的旁边停了下来，似乎认出了他。

“就是这小子吧？”

“对，就是他。”马校长夫人恶狠狠的回答道。

周季娟指着林小天的鼻子骂道：“混账东西，真是个下三滥，还大学生呢，狗屁不如。”她又转过头，指着陈丽说：“不要脸！丢人现眼！丢人！真丢人！赶紧跟我儿子离婚，别厚着脸皮赖着。”

周围的几个老师都被她的泼辣怔住了，吃惊的站在一旁；终于，她们全都走了。接着两个女教师搀扶着陈丽，将她送回去了。徐主任将陈丽的岳母送走后又走回来，表情严肃，往常脸上固定僵硬的微笑竟然没了，走到林小天身旁说道：“鉴于你的私人事务产生了十分恶劣的影响，并有损学校名誉，学校里的各个领导已经商量过，我们决定辞退你，鉴于你没有与我校签订正式合同，所以口头通知即刻生效，你尽快收拾好个人物品，退回学校给你暂住的房间。”他说完，昂着头左右环视一圈，他不是在等哪个人提出反对意见，他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因为在任何正式与非正式的会议上，从来没有过老师与领导唱反调；他似乎只是想感受下那种一言九鼎、不容置否的权威，片刻后他便扬长而去。林小天站在原地，他并没有因为徐主任那一席刻板的辞退通知而心烦意乱，原来他根本不在乎这份工作，能不能当老师也完全无所谓；他只是牵挂着陈丽，她现在怎么样了，她会不会怪罪他，他离开这里后要经常与她联系，还要时常过来看她，林小天觉得在不在这里工作对他们的关系不构成任何影响；林小天反复的安慰着自己，可他依旧像是被吓懵了一般，他颓丧着脸，两眼呆滞无神，迈着小碎步左右晃动着。周围的老师全都散去，有的回到办公室，有的回到原先的教室里；有的人面无表情、不言不语，有的人微微的朝林小天笑了笑，不知是在嘲笑，还是在给予他鼓励。等所有人都离开，林小天才觉得他该回小院去了。

陈丽的房门打开着，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里面显得很安静，林小天蹑着脚步走进去，只见陈丽侧着身躺在床上，她的头枕着右臂，右手掩着面，像是在睡觉，也像是在思考；他走过去，将手抚在她的后背上，轻轻的摩擦着，他忽然情不自禁的落下眼泪，伤心欲绝，他感到自己的命运与陈丽一样悲苦，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如此痛哭了。陈丽缓缓的转过身，刚刚掩面的手抚摸着林小天的面颊，她没有哭泣，只是眼眶有些湿润，也没有说话，她显得出奇的冷静，她看着林小天，表情疑惑。

“他们不让我在这里教书了。”林小天努力的镇静下来，抽泣着说了一句话，接着又低声呜咽起来。

陈丽依然看着林小天，不说一句话，眼神中多了几分怜爱。

“我会离开这里，但我们怎么办呢？我们可以经常联系，我会经常来看你，我们的关系不会受到影响。”林小天安静了下来，他不再哭泣，说的言恳意切。

“你走吧，那样对你也好，留在这只会毁了你的一生；其实那样对我也好。”陈丽说着，像是这些话已经过深思熟虑。

“那我们怎么办呢？”林小天近乎哀求的问。

“我们？我们不能继续这样了。”她说着并将视线转到窗户外，淡然绝望的看着这世间一切，她的眼神似乎在说人生中遇到的所有不幸，她都将逆来顺受。

林小天沉默了，他意识到是自己的懦弱让陈丽承担了所有不幸，他的存在并没有给陈丽带来幸福，却给她增添了更多痛苦，也许他离开后，陈丽会过的好一点；他对自己的懦弱与不成熟憎恶极了，他配不上她，过去那段短暂的甜蜜也许再也不会拥有了。可他依然狂热的爱着陈丽，她是多么美、多么好的一个女人啊。

“那我们结束了吗？”林小天小心翼翼的问。

“是的，结束了。”陈丽说完忽而又抽泣起来，泪水像是被憋了很久，现在全都喷涌而出，她依靠着床上的枕头，一会儿望向窗外，一会儿看看林小天，她显得有些茫然无措，接着说：“离开这里吧，你还有大好前程，可别被我毁了。”林小天本想插上话，陈丽又接着说道：“我好累，你走吧，离开这里，走吧。”她一边说，一边用脚踢着林小天的上身，用力的撵走他。林小天无奈起了身，朝门口走去，他走走停停，陈丽依然坐在那抽抽噎噎的、喃喃的说：“走吧”她的眼眶中充盈着泪水，显得晶莹剔透；她的眼神十分坚定，像是对他们的关系不再抱任何希望。此时的陈丽让他觉得异常的陌生，他本想对陈丽苦苦哀求一番，期望她改变初衷，可他担心陈丽早已看出他那懦弱的一面，她也许已经后悔与他相爱；如果继续盘问下去，必定会留下一个过于自私的形象，于是，林小天碍于面子，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他回到房间，无比的失落，院子里的鸟儿婉转的叫声，他却觉得纷乱噪杂；小院里树木繁盛，绿色茵茵，一盘盘花儿争芳斗艳，香气扑鼻，可这美丽的小院变得十分陌生起来，他感到从未来过一样。林小天收拾好行李，拖到院子里，陈丽的房门已经关上，屋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他定了定，朝那紧闭的房门看去，他有些期待，过了片刻，他自言自语的说：“哎，走吧。”学校的教学楼传来了整齐的朗读的声音，林小天想起办公室里只有摊在桌子上的几份作业没有批改，没有再去交接工作的必要，于是他托着行李径直走向学校的大门。

林小天决定回到学校，他要和其他同学一样各处求职，找一份工作；他已经没有任何关于理想的追求，那个一心想留在一个学校，成为一名老师的期望已经荡然无存；现在找一份工作对于他来说只有一个目的——养活自己，在他看来，做什么都无所谓，一切都是暂时的，他要继续等待。汽车行驶的很快，沿途稍纵即逝的风景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并没有感到失落透顶，因为他没有真正觉得一切都已结束，刚刚发生的事情只是个令人不悦的插曲，他相信他们会重新相爱。如果林小天现在把他所认为的事实告诉任何人，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因为他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那些接二连三发生的可怕的事情（在他过去短暂的二十五年的生涯中从未遇到过那么凶神恶煞的妇女，说着粗俗的污言秽语）让他麻木了。

学校里不少同学已经找到了工作，有的考上了公务员，有的在国有企业谋到了一个职位，有的进入了某个大型跨国公司；有些人已经去新单位实习了，大部分找到工作的都兴奋的说要去放纵一下，似乎四年的完全自由式的大学生活竟然也让他们感到压抑了，其实他们的放纵方式千篇一律——去到一个遥远的地方旅行，那里有完全不同自然景观和风俗习惯，说着完全不同的方言，带着一个相机拍了很多照片，这也是旅行的唯一收获——许多美丽的照片。

林小天也开始跟随同学们的脚步，搜寻各种招聘广告，并四处投递简历；可是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因为对陈丽的思念无时无刻的攫住他的心魂，他已经有些相信他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他感到惴惴不安、彷徨和恐惧，甚至为此错过了几个重要的面试。林小天刚回到学校时给陈丽打了几个电话，可是一直无人接听，其实就算陈丽接了电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他发了几条短信，都是说些他找工作的情况和一些简单的问候，可依然没有任何回应。林小天已经不再有那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个恼人的片段的想法，可他无法接受那残酷的事实；他本能的想方设法的安慰自己——陈丽终究还在那里，等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他还会回到她的身边。他甚至有个十分自私的想法——陈丽的母亲已经病重，等她去世后，陈丽必定会选择离婚，那时他会带着陈丽去一个新的地方，过上幸福的生活，她说过想要离开新水镇的；这个想法让林小天感到自己是个十足的卑鄙无耻的混蛋，可却最能给他带来宽慰。

五一过后，林小天接到一个投资咨询公司的电话，问他是否愿意近期到公司签订就业合同，林小天欣然接受，他没有询问具体的工作职位和薪资待遇，他依然认为他只是暂时需要一份工作，未来在哪还未确定，他要继续等待。公司位于市中心的一栋写字楼内，占据了整整一层楼，林小天去签完合同才知悉公司鉴于他优秀的外语水平让他负责外文材料的翻译与整理，并撰写中文报告，每月工资固定在四千五百元，另外还有基于公司业绩发放的微薄的季度奖金。林小天从未在金钱的使用方面认真考虑过，因为他在学校的花费很少，父母给的生活费足以应付；现在他盘算起在南州城这样物价高昂的城市，一个月工资该如何养活自己，如果他独自租房并算上伙食费，就有些捉襟见肘了。于是他伙同室友李泉，一起租个房子，正好他们供职的公司离的很近；他们一起找到一处两居室的老屋，月租两千元，每月两人一起支付，他们很快便从学校寝室搬了进去。

一签完合同，公司便要求林小天正式上班；林小天曾经也向往过把自己打扮的干净整洁、利利落落的，潇洒的行走于这些宏伟漂亮的大厦之间，这份工作也算是实现了一个小小的梦想。完全出于对这份工作的新鲜感，林小天倾尽全力的忙碌起来，公司的业务很多，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林小天起早贪黑，有时加班到深夜，他努力的学着将这份工作做好；这让他感到生活的十分充实，他暂时忽略了失恋带来的阴霾；最忙碌的时候，林小天一连数日全身心的扑在工作上，在这些日子里，他几乎忘记了在新水镇发生的所有事情。

两个月过后，新鲜感就像一个被划破的气球，急剧的萎缩了；林小天已经感觉到疲乏与单调，他对这份工作有些生厌了。在此期间，他参加了学校的毕业典礼，拿到了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二十多年的学生时代终于结束了；林小天和其他学生一样，在典礼过程中洒下了热泪，他们将脱离熟悉的校园生活，他们将要面对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多姿多彩、纷乱复杂，他们还没有准备好，就像一个刚刚诞生的婴儿，当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的时候，伴随他一同而来的是声嘶力竭的哭泣。林小天留恋学校生活的点点滴滴，他喜欢这里的节奏，不慌不忙的生活；可是现在他已不再那么的向往了，他已经失去了曾经的理想，他不再期待着成为一名老师，因为他不可能再回没有陈丽的那所学校教书，可是去别的学校对于林小天来说毫无意义。另一方面，拿着一份勉强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工资，却做着与此不相称的繁重的工作，林小天对于新工作的热情已经消失殆尽，如果现在有人劝他去考公务员，他兴许会欣然准备起来；然而他并没有辞职，也没有换一份新的工作，他需要的只是一份养活自己的工资，没有考虑更多。他在坚持等待着，等待一个转机的到来，这等待支撑起他的生个生活，其实他自己也不能明确他在等待什么，反正就关于幸福吧。尽管工作让他经常感到身体特别疲惫，可是他总能经常精神饱满的发出几个没有回应的短信；他会在短信中告诉陈丽他找工作的经过，说他供职的公司位于一栋气派的写字楼内，他刚入职时会告诉陈丽他多么的卖力工作却被同事戏称为愣头青；现在，林小天会跟陈丽诉说工作的烦恼，会说他的上司多么的自私自利、贪功不负责、欺上媚下，会说有些同事正面君子、背后小人。然而林小天发出的所有短信犹如石沉大海，收不到任何回应；可是他坚持将自己的生活速写发给陈丽，似乎发这些短信成了他的精神寄托。

八月的雨夜，外面的天空电闪雷鸣，空气沉闷、燥热，注定是个带来坏心情的天气；林小天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忽然隐隐预感到他的等待终究会落个空，这让他倍感苦闷与彷徨，他难以接受这个不祥的预感。林小天想到了倾诉，他要找人倾诉一切，好排解心中所有的阴郁；于是他到了隔壁房间，硬是将熟睡中的李泉从床上拖了起来。李泉是个憨厚的小伙子，在学校的时候就习惯沉默寡言，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好脾气，遇到任何人都话不多，但总是乐呵呵的；此时他睡眼惺忪，一脸茫然的坐在床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林小天如此激动。林小天知道李泉的性格，他只会认真的、愉快的把故事听完，不会发表任何见解，而林小天也只想找个人倾诉衷肠。

“我好烦躁，这事一直压抑着我，现在我想把它说出来。”林小天显得激动不已、坐卧不宁，像是要将一个尘封的惊世秘密揭开。

李泉揉了揉眼睛，戴起了眼镜，他的表情显得很无辜，但又没有表现出对林小天的做法很不满；他逐渐清醒起来，露出了一贯的微笑，他没有说话，但聚精会神的样子似乎表明他对林小天将要说的话很感兴趣。

“去年暑假实习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就住在我的隔壁，我爱上了她，她有倾国倾城的相貌，温柔善良的性格，”林小天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脸上挂着快意的微笑，“自那时起，她占据了我的世界中最重要的位置，我的所思所想全都以她为中心，我决定毕业后回到她的身边，永远和她在一起，只要有她在，我的人生才是幸福的，其他的都无所谓。”

林小天的话撩起了李泉的兴致，谁都想听萌芽中的爱恋的故事，就像小时候爱听大人们讲童话故事，而这是成年人的童话故事；他习惯性的挪了挪那厚厚的镜框，聚精会神的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