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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受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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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削翠,碧岫堆云,时有几只仙鹤长鸣飞过。山上一座雄峙殿宇,匾额上书“紫霄大殿”四个大字。殿上一个少年正跪倒在地,听候发落。

大殿主位上坐着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但见其双眼紧闭,轻抚颏下一部白须。这位老人正是仙霞派掌门萧沐怀。他下首一人满脸戾气,紫胀了面皮,怒斥道:“韩惜落!你未经师门允许,私自下山,残害正派同道,你可知罪?”韩惜落冷冷一笑,不屑道:“广寒子师伯,你此言差矣!”一个面皮焦黄,像似生了黄胆病的人喝道:“被你打伤的正教弟子连同十数位亲眼目睹此事的人都可作证,你还出言狡辩?”这个人却是diǎn苍派掌门燕鹏举。

韩惜落淡淡一笑,道:“我对付昆仑、diǎn苍两派弟子只使了一招,都是diǎn到为止,并未伤其性命,何来残害之说?”此言一出,大殿上众弟子尽皆哗然,人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你听见了吗?”“听见了。”“他说他一招就击败了师兄,真的假的?”“鬼知道,我看八成吹牛。”

广寒子与燕鹏举见这韩惜落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年纪轻轻如何能在一招之内击败自己门下弟子。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嘀咕:“此子年纪尚幼,竟敢如此大言炎炎,把我们门下弟子都看得小了。”两人异口同声道:“满口胡言,你个黄毛小儿如何能被你一招击败我们门下弟子?”

韩惜落见他们脸上神色,心知他们是觉得自己年幼不可能一招击败那些入门时久的师兄,不禁暗暗好笑,说道:“入门久的未必武功高,武功高的未必入门久。如果一个人年纪大武功就高,那他也就不用练武,只顾活到九十岁,岂不是天下无敌了?两位掌门比我师父年长,我看武功却未必及得上我师父。”广寒子、燕鹏举大怒,心道:“这小子道是我们功夫不如你师父,仗着萧沐怀平日里对你疼爱有加,就不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了?”二人正欲发作。

大殿上仙霞派大弟子齐敬宁忙进前道:“二位师伯息怒,小师弟他年幼无知,口无遮拦。二位师伯都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不要和小师弟一般见识。”两人见这位仙霞派大弟子,谈吐有礼,气度从容,均觉他这话不无道理,一时间倒把这口气压了下去。

萧沐怀闭目良久,此刻睁开眼来,说道:“惜落,不得胡言。”向广寒子、燕鹏举说道:“小徒顽劣,是老朽管教无方,还请二位掌门息怒。”暗地里向韩惜落使个眼色,问道:“对于此事,你有何话说?”韩惜落微微一笑,道:“不如劳烦齐师兄请出众位被我所伤的师兄,咱们当面对质。”燕鹏举道:“如此也好,叫你无话可说。”说着右手一招,背后转出几名弟子来,只见诸弟子个个眉青目肿,神情愤怒,都迫不及待要讨个说法。

燕鹏举喝道:“韩惜落!你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整日里横行无忌,恃艺欺人,现在人证俱在,不承认也不行了!”萧沐怀道:“惜落,其中原委,你不妨直言。”韩惜落应道:“禀师父,这几位师兄确是弟子打伤的不假。”众人哦了一声,听他直承其事,毫不狡辩,心中微感惊讶。又听他继续说道:“不过嘛,众位前辈不妨听听他们为何被弟子所伤。”说着站起身,向众位师兄一拱手,道:“还请众位师兄说明情由,还惜落一个清白。”广寒子哼了一声,道:“你们尽管说,万事有师父替你们做主。”却见大殿上六名弟子突然神色惶恐,说话嗫嗫嚅嚅起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先答话。

广寒子性子急躁,见他们谁也不先开口,喝道:“马友!你为何被韩惜落打伤?”马友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是路过小巷子被狗子咬的。”大殿上众弟子一听之下,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广寒子、燕鹏举登时脸色一沉,其中燕鹏举本来就面色焦黄,此刻铁青着脸,更是说不出的怪异难看。

二人心知这马友分明是在信口胡诌,当下燕鹏举喝问道:“刘金城,你的伤从何而来?”刘金城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道:“我……我……我……是……是……是……”他连说了六个字,其中三个“我”,三个“是”,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出来由,好不容易憋出了后半句“我是走路时一不留神,掉进了水沟。”众人又是一阵好笑。

韩惜落向余下众人道:“你们呢,又怎么说?”余下四名众弟子纷纷道:“我是练功时,不小心走火入魔。”“我是练剑时,被自己剑气所伤。”“我是走路不小心自己摔的。”“我只是和师父开个玩笑,韩师弟你别当真。”理由当真是千奇百怪,不知所云。广寒子听到他们几个胡言乱语,大怒道:“放屁!放屁!胡说八道,简直不知所谓,都给我滚下去!”众弟子唯诺称是,恨不得拔腿便走。

韩惜落陡然踏上一步,一把拉过一个道:“你,昆仑派刘金城,在**狎妓不肯给皮肉钱,被我打伤的。”左手疾探,又拉过一个道:“你,diǎn苍派马友勾结官府,欺男霸女,被我打伤的,是也不是?”这两人原本就吃过韩惜落的苦头,自知武功有所不及,哪敢反抗?韩惜落左足飞起,砰的一声,将马友踢飞出殿外。跟着右足一起,砰的一声,又将刘金城踢出大殿。余下那四名弟子心知韩惜落了得,直吓得连滚带爬逃出殿外。

仙霞派弟子见他出手不凡,身手矫捷,却无人喝彩,反而一个个木无表情,似僵尸一般。只有素来和韩惜落交好的段韶叫道:“小师弟,好身手!”话声未毕,萧沐怀一声怒喝:“放肆!大殿之上两位前辈耆宿在此,安敢造次?”韩惜落慌忙跪下,道:“弟子知错。”段韶也慌忙闭了嘴。

萧沐怀站起身来,向广寒子、燕鹏举深深一揖,歉仄道:“所谓:‘树大有枯枝’,本门中逆徒顽劣不堪,老夫自会重加惩处,还望二位海涵。”

原来那几个无耻弟子皆因仗着自己是名门大派,整日里做些欺民霸女,败坏门规的事。是以被韩惜落路见不平,拔拳相助,以作惩戒。众人无端端挨了一个小门小派中弟子的一顿拳脚,自然心有不甘。诸人相商之后,凭空捏造,状告师门,谎称韩惜落横行无忌,恣意伤人。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广寒子、燕鹏举也是两个草包,仗着自己是名门大派掌门人,不问缘由,便一齐上山来弹劾韩惜落。不想被韩惜落这一对质,登时真相大白。

这件事:一来,曲在己方,无理可讲;二则,弟子不济,技不如人;三乃,弟子品行败坏,丢人现眼,萧沐怀的那句“树大有枯枝”恐怕指的并非韩惜落,而是他们门下弟子。

广寒子、燕鹏举心下愧怒交加,脸色又转为通红,暗自担心萧沐怀追责。但见他似乎并不想追究此事,已经给了自己台阶,如何不下?只说道:“萧掌门,我们为门下弟子欺瞒,好生鲁莽,险些错怪了贤侄,当真惭愧的紧啊。现下已云开日朗,我们也不敢再多加打扰,就此告辞。”萧沐怀温言道:“二位说哪里话,晚辈之间偶有误会,在所难免。现在既然已经解释清了,此事不必再提。”当下亲自送二人到山下作别。

萧沐怀回入大殿,脸上神色甚是严峻,说道:“惜落,你可知错?”韩惜落兀自跪倒在地,怔怔瞧着师傅,心中一个念头不住盘旋:“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我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此不正是师父一直教道的侠义道所为。但现在师父却怪我败坏门规,有损仙霞派令名,自己却又确实私自下山坏了门规。”一时间,当真是中心栗六,其乱如丝。转念又想:“不错,我的确犯了门规,但大丈夫行事讲究光明磊落,但求无愧于心,又何必拘泥小节。我帮助那些被别派弟子欺凌的人,自然是对的。”想通此节,心中大畅,昂然道:“弟子问心无愧,但私自下山,触犯门规,请师父责罚。”萧沐怀捋了捋长须,沉吟半晌,叹道:“正教弟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本是侠义道义所当为。但是你行事作风忒也放纵,锋芒毕露。这样一来你可结下了不少仇家,对你有害无益。”

韩惜落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如何听得进这些老生常谈,自是左耳进,右耳出。又听萧沐怀续道:“你做事应知收敛才对,常言道:‘眼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以后千万不可像今日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上削人面子。”韩惜落心中傲气登生,凛然道:“大丈夫行事,是则是,非则非,所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弟子所行既然是对,何必顾及那些德行败坏的人有没有面子,又怕什么日后和他们相见?况且他们做的那些事本来就不要脸,何来面子之说?”

萧沐怀被他这么一说,登时哑口无言,睁大双眼在他身上骨碌碌转了两转,过了半晌才道:“你所言是没错,只是行事未免偏激。唉,也罢,怪为师平日里把你给宠坏了。”长叹了一口气,又道:“按本门规矩,你私自下山,骄傲自大,得罪同道。为师罚你面壁一年,不得下山一步,如有再犯加倍惩处。可有异议?”韩惜落躬身道:“是,弟子恭领责罚。”萧沐怀知他虽然性子顽劣,但向来对自己恭敬孝顺,随即温言道:“这一年时间,你不妨把这件事好好想一想,静思己过。”韩惜落答道:“是。”当夜韩惜落回入房中。

这一夜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无数个念头在他心头萦绕:“自己行侠仗义,为何却会被名门大派围攻?师傅说我不该锋芒太露,树敌过多。唉……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这些所谓的名门弟子胡作非为,欺凌弱小,才出手相助。或许……或许师父是对的,我不该大庭广众之上不顾他人颜面。”想起萧沐怀的谆谆告诫,心乱如麻,但又觉得自己受罚未免有些冤枉。愈想愈是心中郁郁不乐,只觉自己并无过错,既然没错,又何来思过,却不知从何思起。

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过了良久,索性不睡,翻身下床,diǎn了盏灯,读起书来。原来他平日里除练功之余,喜读诗书,所以萧沐怀常笑称他身为武夫,却有一颗状元之心。这晚,他正读《晋书》,直读到嵇康。见到书上说他有当时之才,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凤仪,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又闻其论曰:“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韩惜落读之大喜,喃喃道:“越名教而任自然,越名教而任自然,嘿嘿,这位中散大夫当真放任的紧啊!”忽听门外一个声音道:“嵇中散确是人中龙凤,当世奇才。”韩惜落吃了一惊,慌忙收起书,打开房门,一见之下,诧异道:“师父!”来人正是萧沐怀。

韩惜落躬身行礼,问道:“师父夤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萧沐怀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却问道:“嵇中散的结局,你可知晓?”韩惜落听他答非所问,心中好生奇怪,只摇了摇头,答道:“弟子不知,此书也只读了一半,尚未读完。”萧沐怀走进房里,坐了下来,叹道:“后来颍川有位公子,姓钟,单名一个会字。此人去拜访嵇康,嵇康素来鄙视权贵,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只管自己在树下打铁。钟会看了许久他也不理,直到钟会要离开时,嵇康才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那钟会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嘿嘿,钟会也算得上是一位才貌双全的人才。只可惜心胸匾窄,容不下人。从此怀恨在心,乘机在晋文帝面前谮毁嵇康,说他言论放荡,非毁典谟,为帝王者所不容。于是司马昭便下令把他杀了。”

韩惜落听了萧沐怀一席话,感慨万千,怒道:“这钟会肚量恁地狭隘,嵇中散死得冤枉。”萧沐怀道:“这世上太多人嫉贤妒能,心胸匾窄的又岂只有钟会一个,那是遍地开花,数不胜数。惜落,为师素来疼你,你可知今日为何罚你?”韩惜落略一思索,这才幡然醒悟,道:“弟子并非因任气任侠被罚,而是因为骄傲自大,得罪同道。师父怕弟子长此以往遭人记恨,所以便罚弟子面壁思过,收敛锋芒。”萧沐怀听他已经明白自己用意,颇感欣慰,喜道:“不错,你要切记才不可露尽,所谓树大招风,一个人太过骄傲难免会沦为众矢之的。”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也只是小过错,只是为师罚你的原因之一,原并不该罚得这么重。”韩惜落心中一愕,寻思:“难道师父另有深意?”只听萧沐怀道:“老夫众弟子中属你资质最高,为师打算传授你‘游龙残月剑’,这一年时间,也正可以让你静下心来修习这门剑法。”韩惜落一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师父煞费苦心,要自己面壁一年专心习练这本门至高剑法。这不但不是对自己的惩罚,却实是对自己莫大的奖赏。想到这里,心下感激不已,拜倒在地,“咚咚咚”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呜咽道:“师父授业之恩,弟子无以为报。”萧沐怀伸手将他扶起,喜道:“好孩子,好孩子!你用心学剑,等到将来当上……”他这话说到一半,蓦地惊觉,突然住口。只说道:“用心学剑便是,用心学剑便是。还有一事你要切记,我每晚子时,来传你剑法,你须三缄其口,无论是谁,绝不可吐露片言只字。”

本来师父要教徒弟什么武功,何时传授,自然由师父来决定,并不奇怪。但韩惜落听了萧沐怀这番叮嘱,却暗暗疑惑:“为何学这‘游龙残月剑’不可告人?还要偷偷摸摸到子时来传我剑法?”不过他素知师父为人高深莫测,行事出人意表,如此说肯定自有他的道理,也不便多问缘由,只说:“弟子领命,人前绝不提及此事半字。”萧沐怀脸现笑容,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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