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应篇番外（1/2）

楚国这些年越来越强大，成了这个九州数一数二的强者。八王爷宇文效能征善战，曾四征西域，平定南夷，攻下了大小无数城池，创下万世不拔的基业。站在皇朝堪舆图前，任何人都会觉得热血沸腾。开国百余年来，楚国的疆域从来没有如此的浩瀚。每年岁贡之时，九州其他小国都来朝奉，就连一向目中无人的姜国也是不敢轻易与楚国为敌处处忍让的。众夷归化。我和小世子曾偷偷的站在城墙上看着众国来拜，络绎不绝的人流，富丽堂皇的国都……。如此繁荣昌盛的国家，连我一个身处政权之外的人都觉得分外骄傲自豪。可是仿佛这一切世上的无上繁华，在儒雅的君主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是的，我们的君主很儒雅，给人一种很轻易靠近的感觉。可是，他却从来不笑，脸上除了一种看淡风云的冷漠，就再也找不到一丝其他表情。至少我没有见到过……

“小妖怪，”我拉了拉她的袖子，却又改了称呼，低声唤道：“小公主”

小妖怪抬起头来，有点茫然的看着我。她穿着便袍，淡蓝色的锦袍衬得她的眼珠越发黝黑，神色间仿佛还带着点孩子气似的。很好看的一张脸，她突然有些生气的说:“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叫小妖怪也不要叫我小公主。我叫宇文储……”因为生气而涨红了一张脸的小妖怪越发的可爱，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虽然她生气，可我还是想要叫她小妖怪。不为别的，就觉得这个称呼很可爱，也会显得我们的关系更加亲密。

这是她的小名，陛下和八王爷都是这么唤她的，很多人都这样叫她，可是她却不准我叫。

本来依照宫规，我并不能这样直呼一个公主的乳名，我是八王爷的养子也是他培养的杀手，可我不杀人我的责任只是为了保护一个人，保护楚国唯一的公主宇文储。我跟着八王爷进宫时我才十岁，小妖怪比我更小，她才只有六岁。她是八王爷的女儿，却养在陛下跟前。我们楚国的皇帝，是个很好的君主，清政怜民，很受百姓爱戴。可是，他却一生无子嗣。八王爷有一双儿女，世子宇文休同我一般年纪，我比他大了几个月，作为兄长我处处都护着他。他背不上书的时候，我在太傅眼皮底下替他作一弊，他被罚的时候，我模仿他的字迹惟妙惟肖，可以替他写一厚迭字帖一交一差而不露破绽。我们一起在御园中打弹弓，斗蟋蟀，爬树。我们最喜欢的还是抢着跟小妖怪玩，而她也不像一个公主的样子成天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乱跑乱跳的。

有一次我和宇文休去水池旁练剑，小妖怪也跟着来。因为不小心小妖怪被宇文休推到了水里，捞起来时只剩半条命，我很生气，八王爷也很生气，但更生气的是陛下。我从未见过一向儒雅的陛下居然会生这么大的气，宇文休被罚了十大板子，对于还只有十四岁的宇文休来说实在受不了，他在床上躺得时间比小妖怪躺的时间还要久。八王爷也不心疼，只是就让医正瞧瞧伤口敷了一点药，也就一门心思的放在小妖怪身上去了。

我们渐渐的长大了，可是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交情是丝毫没有变的，宇文休有任何烦心的事，都会告诉我。而我呢，总愿意替他想出办法，我们不像主仆就像兄弟。

宇文休的烦心的事情很多，整个宇文家族就只得他一个儿子，自然寄予重望，我知道他不仅仅只是一个安王世子，他还会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君主，一个像陛下一样受人爱戴的君主。可是他却一点不快乐。

宇文休曾经问过我：“我觉得，父王和皇伯父都不喜欢我。他们只喜欢小妖怪，为什么？”

我答不上来，因为我也喜欢她。

八王爷弓马娴熟，我朝自马背得天下，对贵家子弟的教育，皆从骑射启蒙，文课功夫倒还在其次。楚国有这样的盛况，离不开八王爷的盖世功劳。

八王爷不怎么亲近女色，偶尔围猎，也称不上沉溺。而我们的陛下，却连一个爱好都没有，后宫有妃嫔却无皇后，也无子嗣。群臣对这样无欲无嗜的君王只是束手无策，虽然担心楚国无后，但好在还有八王的世子在也算有了交代。而宇文休也是早就定好的储君，他是唯一的人选。

据说曾经有臣子十分担心跪在大殿上几日没合眼，就为了给陛下上谏广纳妃子繁衍子嗣，因为整个皇家就只得一个儿子，对皇室来讲，这样单薄的子息，自然是不免有隐忧。当然最后也是没了下文，那个纳谏的大臣跪到晕倒后被抬回了家……

无数谏章雪片般飞往西内，不是劝说皇帝开枝散叶就是祈求给八王爷再添新妃，目的也只是想要再多留一点血脉。

八王爷也很给面子，新添的侧妃佟氏终于怀孕了。朝野之间都盼望她能再给宇文家添得一子，佟氏也想生儿子，苦苦挣扎着生下一位小郡主后便香消玉殒了。

据说，小妖怪出生那天，天格外湛蓝明亮，云层里射出淡淡蓝光，变化万千的云层化成鱼的形状，煞是好看。

还在埋头批阅奏折的陛下，扔下手中的奏折急急向门口走去，抬头看着天上的云痴痴的问身旁的内监:“这云，像不像条鱼。”

内监说像，陛下却不满意的摇头“没有她好看。”失神走回殿内，不一会儿八王府传来消息，佟氏难产已故，诞下一位小郡主。

陛下眼睛一亮，只听到后一句，久久放在嘴上念叨:“诞下一位小郡主，小郡主……”然后，陛下笑了。那是人们第一次看见陛下笑。

小妖怪确实生得粉妆玉琢，十分可爱。或许是怜她出生丧母，陛下每每亲为扶掖，甚至携了她上朝堂。将她置于膝上，仿佛逗弄稚女，比这世上一切国家大事还要重要，八王爷对这个女儿也是格外疼爱，每每都会上演着一个王爷和一个皇帝争着抱女儿的戏剧性画面。而他们唯一的继承人宇文休，往往都是只能站在一旁看他们争得你死我活，然后他就把妹妹抱走，带在悦华园和我们一起玩。被发现后，又是一顿罚。

小时候的小妖怪总是格格笑着，朝陛下伸出手，她就扑到他的怀中。

而陛下抱起她时，一脸宠溺。

在小妖怪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拥有食邑万户、一奴一仆无计数。陛下甚至为了她，将周边一个附庸小国打了下来，只因为小妖怪随口一句:“父皇，我喜欢看那个国家牡丹花，感觉比我们国家牡丹要大，要美。”

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小妖怪被陛下视作无上珍宝。小妖怪没有封号，长辈们都随着陛下和八王爷管她叫小妖怪，虽然她很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是每当陛下那么亲昵的唤她小妖怪时，她又觉得很开心。

宫里的仆人都会唤她一声储公主……

宇文休常常对我说，夏目，不知将来是谁有福气娶了小妖怪。

我懂他的意思，谁娶了小妖怪，谁就会拥有这天下的一切。不过他倒是不用担心，因为我就是那个有福气娶了小妖怪的人，但好在我不会和他争。

她一天天长大，比幼时更加可爱，亦更加顽皮。我也越来越喜欢她……

在整座皇宫里，唯有她是无忧无虑的人。

我常常听到她的笑声，像银铃那样清脆悦耳动听。

长大后的小妖怪很喜欢宇文休在一起，因为他们是唯一的兄妹，她也喜欢和我在一起，因为她喜欢我。我们一起去宫外看戏，一起去海边看海，还喜欢跑在八王爷的教练场看八王爷练箭，八王爷百步穿杨总能引起小妖怪的尖叫，然后我们又被发现。可往往受罚的也只是我和宇文休……

那段时光快乐、纯净、明粹。

现在回想，那是我一生经历过最开心的时候，有宇文休在身边，还有小妖怪。

小妖怪十九岁时嫁给我，二十五岁时为我生了一个儿子。二十六岁那年，她离世——我在她陵前守了三年，将我们的孩子托付给宇文休照顾。

伤心欲绝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八王爷和……陛下。小妖怪死得突然，她天生心脏不好时常犯病，从会吃饭开始就学会吃药，医正因害怕陛下和八王爷而不敢说实话，只是一味隐瞒。可他曾跟我说过，小妖怪能活到二十岁算是长的，而她活了二十六岁。

她对自己的病很乐观，一直觉得是自己赚了这几年，白白的又多活了几年好时光。

她走的时候，陛下还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听到她去世的消息，陛下意外的没有任何情绪，平静的让人把门关上。自己待在那里一夜……

可是不过一夜之间，陛下的头发就全部白了。

他独自坐在宫殿里，沉默的不再理睬任何人。

宇文休在殿外跪了很久很久，也并没有得到他的召见。

小妖怪葬在皇陵，和前太子妃安若应比邻而居。

陛下辍朝半月有余，百日国丧，陛下用了一切礼制允许或者不允许的方式来祭奠朝陽，实际上真正的辍朝远不止那短短半月，因为从那之后，陛下就不怎么视朝了。

百官的奏疏堆积在中书门下省，太傅忍不住对着宇文休长吁短叹，宇文休数次进宫，都没有得到陛下的召见。我知道宇文休十分担忧，虽然我也痛苦却也只能宽慰他：“陛下只是伤心小妖怪的离开，他和我一样都是将她放在心上的人。陛下难过也是正常，等他难受够了也就释怀了。”

他沉默半晌后问我:“那你会释怀吗？”

我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