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节 尾声:我的青春不过豆苗的发芽(1/2)
themoonbrightsupontheditch,atthesametime,italsoturnsupmymissingfilledinmyheart。
月亮亮在水渠的上头,于此同时,也倾泄了我灌满心的思念。
——摘自苗栗的心情随笔《亮月》
“哪里人?”
“云南昆明。”
“姓名?”
……
警察署,一个四面都是墙,看不到太大门窗的狭小寂寞空间里,我就坐在那一方茶末色的审讯台上,听着寂寞冷色调里僵硬的调调,生涩地回答:“苗栗。”“性别?”穿清一色的警察戴着迷彩的帽子,像一个死掉的叛判官一样,拿着灰色的笔记着我的言辞,我觉得我所说的话,将作为呈堂证供,无论天堂还是地狱,这都是永生的污点,因为我的双手沾满鲜血,一个屠夫,是不配得到上帝的眷顾,和在人世的喘息的。“变过性了~”想到这儿,我低低叹气,有些无奈地回应他说:“写男写女,您看着记吧。”锋利的眉宇下,是剑一样的眸,他抬起眼睛,我看不到一丝活过的光,而我也快死了,因为哪怕不闭上眼睛,我都能看到阿本,他在对我笑,就在空气里一个透明的位置,满嘴都是殷红的血,走路没有声音,我盯着他,他就那样轻飘飘地荡在风里,似乎还招了招手说:我要走了。我是那么想说声再见,可是谁愿意在作别阴阳的最后时刻去听一个囚犯的忏悔?这该是可笑而奢侈的,与同一颗种在来世的因缘说菩提无异。“多大了?”“二十五岁。”“二十五岁?哼~”我看到警察官不轻不重地把记录本给合上了,他脸上挂着的还是那种麻木的淡漠,我低着头,然后我听到他问:“杀人的动机是什么?”“他是自卫杀人!”柳薪的眼睛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她还穿着病服,她很用力地拽起我,然后咬牙切齿地冲着警察吼:“听好,我要带他走~”“这是警局!”“我爸是警察局局长!”她当然还是带我走了,而且我也不得不走,因为警察局也留不得我了,我没有可去的地方,可是我也不想停下来,除了走,就是等死,所以我能想到最后的解脱,就是在行走里等死。可是她却不遂我愿,拉着我一言不发地走了不晓得有多远,最终在近得可碰到天的很高的危楼上停住了脚。“你就那么活得不耐烦么~,公安局什么地方,那是你该去的吗!”她抓着头发,一副疯得很烦躁的样子。我很哀怨地望着她,不禁回忆起这些天来陪着她在加护病房呆过的时光来,天看得到,她吃很少的饭,每天的粥就那样子晾凉在白布单上那四方方的灰木桌上,每次端东西给她,她总是很粗暴地推开我,而抓头发已经成为她泄愤得最频繁的动作,我不会忘记初见她是那种长发飘飘的清纯,而过去的时光总是回不来的,就像她早早剪短的头发,不时挠一挠就是青涩不再的样子,她的成熟让我心疼,而她一切的伤痛都是我带去的,我深知,那些无理和傲慢,不过脆弱,好似是望不到头地,将将一顿深藏。曾几何时,她是一个多话的姑娘,能说很多的故事,也是那么不吝惜地,为着一段不朽的青春,去聆听花开。而自打住院以后,她开始焦躁,她开始不安,她开始狂躁地坐在惨白的落地窗前,只是挠头,却也一言不发。很多次,我都不忍她这么伤害自己,所以很没有顾忌地去拉住她,也是那么没有顾忌地说:“我欠你一只眼睛,对不起~”“对不起?!”而每每如此,她总是那么阴沉地把自己裹在窗帘的背后,绷带是那么厚实地挂在她空了的眼眶里,我再也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我却是很明白地听到她说:“你能把你的一辈子赔给我么?”我终是沉默,她也冷笑,指着门就狠狠地叫嚣:“不能就滚!别他她在这儿给我放屁!”我当然不敢滚,她不会希望我走的,我若走了,我便恨死我自己的,因为亏欠,而无法善终。风还在吹,就在这离天最近的危楼上,命也变得坠落,我抱着必死的心,最后看了她一眼:“我是该死的。”“你真那么想死吗?!”她白色的绷带终是受不住凌厉地刮落,我看到了冲过来愤恨的掐住我的脖子,从这个几乎天翻地覆的角度,我看到了她没有了眼珠子的眼睛,是虚无一样,拿再多弥补也填不满的样子。只是,我欠她的不是么,我再没有一辈子,如果我死了,她能从阴霾里走出来,那我愿作太阳,起码地,还须有光,将她看不见的世界,一一点亮。“是……”我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是真的笑着念着奈何,准备好了拿自己空无得一文不值的灵魂,去祭奠那碗通往来世的孟婆汤。“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开始哭着含笑,那属于她的,冰凉的泪,就这样子打在我脸上:唯一的,右眼的温度。“柳薪~”我轻轻撑开了那睡得几乎不想醒来的眼皮,她却是走远了,风吹得更厉害了,似乎是成心地,天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鬼一样,动不动就一片要死的颜色。她就走在那种灰冷的色调里,那步子像吞吞吐吐的云一样欲言又止,我竖起了泥雨一样苏醒的耳朵,然后我听到她头也不回地说:“我走了,别来找我了,只想你知道,我他妈恨你!”柳薪是真的走了,我去了医院,而病房里那床白色的被褥也该是被她叠好地,四四方方地紧挨着那骨头一样瘦巴巴的床架子,吊瓶还是吊死鬼一样地吊着,她该是不想要那种滴答的流逝,正如她不想要这滴答流逝里滴答跟随的我一样。所以才走了,如云,也如风,干净得不曾来过。床架边白色的小柜上有一个保温壶,当然是冷了的,但还有些余热的,是下头压着的那一封信,我轻轻地把信封拆开,抽出了那里头带有淡淡香水味的信纸来。那是密密麻麻的,书写得很是秀丽的字儿,就睡在纸上,伴着风吹的苏醒诉说:真的走了,你别送了,虽然我是无比地希望能在一回头的时候看见你,看着你那比星星还要亮的眸子,能一辈子,照在我看得到你的地方,能有光,能是灰色天空的涂抹的那金色,而只要能看到,我就不再是瞎子。可是终究看不到的,就在我决心离开你的那一刻起。总记得,你从不愿正眼看我,尽管我是这么不要脸的坏姑娘,每天戴着很红的头花,一副贱到那么希望你理的样子。可是亲爱的,那有什么办法呢,我一天想你二十四次,每隔一个小时心就激动得敲一次,我是真的病了,以至于再活过来的时候,看不到你,我是那么怨恨地晕过去,呼吸那么地难,我要死了,就像一条搁浅的鱼,缺氧在没有水的空海里,没有太多安息。你该骂我太过不甘了,既然活过了,为什么还要长久?可是我就是这么贪心的,自始至终我都是个不知足的孩子,幻想着能有和你的牵手,画满我孤独渴望着幸福的星空。实话说,我并不温暖,因为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爸爸,有了一切,却丢了世界。我总觉得上帝该是个瞎子,我那么高贵漂亮,为什么活得还不如那些平凡庸俗的丑女来得精彩呢?所以我成了个天生的坏孩子,有很多的男朋友,调很多的情,每天喝很多的酒,换着不同的大奔潜伏到那些想偷腥又怕学坏的乖宝宝家中,看着家长们鄙夷而担忧的脸色,而无比满足地大笑,直到我遇见了你。哦,是的,你。初见时的腼腆少年,我永远忘不了你是那么斯文的戴着眼镜,抱着书跑到食堂去吃饭,因为不想和坏女孩儿打招呼,而说两句话,就恨不得要吓得跑的样子。从那时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这样的女生的,所以我是那么地恨,恨自己不是一个好孩子,做不了乖乖女,所以第一次的心动,就那么没结果地死在了无花树上,病怏怏地风干。可是,你怎么就不能爱呢?你定是嫌我烦的,那我可以改的,你定是嫌我孩子气的,那我可以每天穿着校裙,扎着高高的马尾扮清纯的,可是天偏偏捉弄地让我看清,你最终喜欢的是男人,这种我改变不了的偏向,不是风一吹就能虚无地,但是我发誓,我真的愿意为你变成男人,就像你愿意为了那个山孩子,变成女人一样,这是不假的,你看得到我剪很短的头发,穿很拉风的靴子,戴很男人的耳钉,我是那么真心地想要彻底地赌一次,可惜变性机构的技术落后得没法支持,呵呵,这该是多么扯淡的遗憾。好了,不说了,话说多了,你一嫌烦了,这辈子都不会记住我了,你总说你欠我,现在互不相欠了,因为那只眼睛,就当是我想你正眼看我的,一次不算贵的代价吧,两清了,所以别见了,你可能也不愿意知道我会去哪儿,所以我也不会说,那么就无言吧,就像从初识到分离,我们始终无缘无份一样,不再有天亮,不是因为少了眼睛,而是因为少了你,闭上眼睛,那便是永无天日的:天黑。“”柳薪……“风也似乎无言了,我唏嘘地叹息,紧紧地把那封靠着无言诉说的信攒在了手中,恍若世界都暗了。”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我老了,看花眼了呢。“虚掩的房门在这时候被推开,我擦了擦湿润到了眼角的泪,这才看清站在病房门外向内张望的,正是那日领窦泌出院的时候,窦泌出言冲撞了的大爷。他拎着一个藏蓝色的布包,而今更为沧桑地两鬓,明显更加斑白。”寸草那小子还好吧?“他走了过来,笑起来眯起的眼睛,爬满了迎着光发亮的皱纹。”老想他了~“他说:”这小子,嘴皮子利索,他回去以后,我这孤寡的老头子过得冷清哟~“”哦,不,我从他们寨子回来有些时日了,所以他的近况,我不是太了解。“”哦,是么?“”嗯。“我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他的写着失落色彩的眼里,是微笑着的,慈父般的弧度。”这样呀~“他问:”那你还回去吗?“”或许吧……“我苦笑,对于一个不晓得该何去何从的人,任何的方向,都只是未知的可能。他似乎很是欣喜,把捧在怀里的蓝色包袱用力地塞给我:”那傻小子丢三落四的,说什么这是很重要地不能让丫头看到的宝贝,隔我这儿了就一直忘了要回去,我也没看,也不晓得他紧张得是啥~“他说:”你要是回去了,就把这个交给他,我也算对的起他离开时的交代了。“”好的。“我说:”能回去,我一定办到。“作别之后,大爷佝偻着背走了,不时传来的咳嗽声,是那么年迈的声调,仿佛没有了寸草留在这儿的这些东西,他活得越发孤独,同我一样,他该是年轻过的,也同寸草一样,他该是有故事的,只是老去时无人陪伴,这该是落寞的孤独。”呼~……“我有些感叹地嘘气了,迈着慢而轻的步子,坐到了长廊外空荡的冷板凳上。风也冷飕飕地,就穿梭在这死气的过道上,我把包袱打开,那本旧得起了毛边的日记被风刮得摊开,我皱着眉头把眼睛凑过去,而那上头有几个大而歪斜的黄字春花儿手札。
1997年,7月12日,天气晴
今天,我跟泌农说,山里的罂粟掉壳了,阿姐正好拉肚子,想捡一些回家熬着吃。他当时在调药酒,没心思理这些,便打发说:”你看着办吧。“我早料到他不会拒绝,因为每当做与从医相关的事儿,他就废寝忘食,他的眼里都看不到我,又怎么会关心一个小小的要求呢。只是,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我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呢,不敢想象,如若某天,他发现我对他撒了谎,他还会不会像今天这么无所谓。
1997年,7月25日,天气,阴
终于东窗事发了,就在方才,窦泌把鸦片带回家了,她告诉泌农,这是阿姐给的,泌农带着我们去阿姐家闹,吵着要烧了山上的罂粟田。我看到他忧心忡忡的样子,真是无奈急了,可是,我该怎么帮他呢?或许,我一直都是一个没用的人,如果一切还能重来,我绝不会和姐夫苟且,这样起码,我还算对得起泌农,即使从未帮过他任何,我也能觉得心安。
1997年,7月26号,天气,晴转多云
阿姐找过我了,她要我打电话给110,举报泌农。我不答应,可她威胁我说如果不打这通电话,她就把我跟姐夫的丑事儿告诉泌农,她告诉我,找警察只是阻止泌农烧山,不会抓他。不过我还是怕,怕真打了电话会害了泌农,可又怕他知道了我的背叛会气急得休了我,浸猪笼是没什么,可是我的女儿该怎么办呢。
1997年,7月27号,天气,阴
我终究还是打了那通电话,可阿姐也终究骗了我。泌农没再回来,他死了,就死在了罂粟田里,我想跟他说对不起,可他再也听不到了。
1997年,9月1号,天气,晴
最近,我耳边出现了奇怪的幻听,好像是泌农回来了,他要我赔命给他,说他死得好怨。我每天晚上都把窗户锁得死死的,可是这声音还是像幽灵般缠着我不放,难道这是报应么。
2001年,9月15号,天气,阴
越来越奇怪了,我今天又梦游了,最后被一阵杯子碎裂的声音惊醒,我以为是窦泌碰坏了东西,岂料碰坏东西的那个人是我,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拿着筷子走到桌子前敲杯子,坏了的正是杯子,我无力地用扫把扫地上的碎片,扫得不止是碎片,还是我的糊涂,我该有的诅咒,如果这是他对我的惩罚,那我还能说什么呢,窦春花儿,你罪有应得!
2008年,6月6号,天气,晴
窦泌帮我包手的时候,我哭了,因为除了哭,我不晓得我还能干什么,我多想像个正常地母亲一样,给孩子做饭,洗衣,只是我的病不容许我正常,我只是想起早一些来舂米,只是我不知什么时候把米舂得沾满血水,那是我的血,我吓到了窦泌,也吓到了我自己。只是这一切,在舂米的时候,我却浑然不知。老天,我受够了折磨,如果你觉得我活着是一种多余,那就痛快些,把我的命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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