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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节 说一个忧伤的故事,他要离开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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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那么一个人,

不一定与你携手白头,却注定与你相遇相知。

或许相忘于江湖,或许此生不负相见,

他总等在某一个回不去的时刻,

在不经意的刹那抬手,让忘记了跳动的时钟运走。

你会经过岁月一次又一次的重叠,

掠过时光一次又一次的往复,

跳到一个名为怀念的刻度,

成全给不起的难舍,和舍不得的难留。

一切的心痛,终将定格作短暂的一瞬间,

你能慢慢儿地看着它——

淡化,模糊,变作钟轨上一粒虚无的透明,

成为一辈子无法填平的——空白。——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情人》

撒豆成兵。

这是苗俊教我的第一个四字成语,我用一块儿小石头用力书写,飒然地把它刻在了小木屋门前的石碑上。

“苗俊,是撒豆成兵。”这是我造的第一个句子,您别忙着发笑,因为我知道它是病句,但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错成这样的,只是一个不小心,一个不留神儿,才造成这样的。

有必要说明一下,对于这么个错误,我当时是不知情的,我记得当时我兴冲冲地把这个句子念给苗俊听,他哈哈发笑,最后又戴起搁在桌角的眼镜夸张地盯着我的脑袋看了半响,然后才缓缓地说:“如果孔老夫子再世的话,保准儿要被你气死。”

他给我的批语也差强人意,只六个字儿——“朽木不可雕也,”言简意赅。

直到很久以后,当我终于稍稍有点儿语法常识了,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可是我当时的水平,真的只能凑合着造成这样。就像他常批评我的:“开窍开得比核桃还慢。”瞧,他就是这么一个冷幽默的人,你永远也不知道他的下一句话有多冷,就好比你永远也不知道哈尔滨冬天的温度到零下几度一样。

老实说,我曾一度以为苗俊是个能撒豆成兵的人,我不知道这样的比喻是否贴切,只是在我看来,一切我认为不可能事情,都会在他的身上变成可能,就好像几天前他用碎纸屑堆的纸人儿,亦或是用糖浆画出的糖人儿,我总觉得,这是那么不可能的可能,可它们最终还是变成了不可能中的可能。

“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吗?”看他堆纸人儿的时候,我曾很这么郁闷地问他,谁知他只是笑,不停地把一张正三角的纸片,插入倒三角的纸片中,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正一反地拼插着,看着那些指甲大小的碎片,在他的手中变作了有棱有角地立体纸人儿,这如果不是变戏法,那就是奇迹了,只是不管是奇迹还是戏法,我都同样地哑口无言。我真的很想了解他认知的局限,这种蠢蠢欲试的好奇,就类似于一把不安分地扫帚,想扫的绝不是近在咫尺的地,而是那遥不可及的天。

“好奇心会害死猫。”这是他惯用的搪塞我的话。我直到今天也没想明白,好奇心跟猫有什么关系,但是我不得不佩服他这些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措辞,因为它的明明白白才有了我的不明不白,也正因我的不明不白,他才有机会明明白白地搪塞我。

我也曾经要求过他,把堆雕的技艺传给我,可他总是把我晾在一边,我以为他会告诉我女孩子学这些没用的,亦或是说你应该多学些知识,这样会让你强得多,可他却说:“教会了徒弟,饿死的是师傅,我还年轻,不想走的那么冤。”

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奇葩,但有一点,我不讨厌他,我喜欢听他说故事,喜欢听他说张爱玲,说《滚滚红尘》,说《霸王别姬》。

“张爱玲是个奇女子,”他说:“是她,让抽象化的爱情,变得有形化。”

我很喜欢他给我念得那段很抒情很抒情地诗段子,名字我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它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他更喜欢,我见过他学习用的书本,基本上每个扉页儿上,都抄着这句话,我相信他是背熟了的,也相信他是有所感触的,不然没有人会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抄得随处可见。

“你爱过吗?”我曾这么好奇地问他。

“小孩子家家的,别瞎打听。”

哦,在他眼中我一直是个孩子,他这样的轻视,让我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

我反驳他:“我不小了,十八了呢。”

他用手轻轻摸摸我的头,老气地说:“好的,小大人,但你知道吗?三年就是一道沟,我比你大四岁,那就是多了一又三分之一的沟,所以我是你半个长辈呢!”

听,无论是多么简单的问题,被他一解释,都会变得无比复杂,我不曾听过一个人会像他这样把代沟诠释地这么数学化得哲理,懂的人也许是觉得精辟,可要是不懂,比方说我,那就是怎么听怎么狗屁。

小小地八卦一下,我知道他有一个秘密,那就是他有两本笔记本,一本是摘录,一本是他自己写的随笔,我一直很纳闷儿他怎么有那么多的话儿写不完呢,有一次,我趁他不注意放下了手中的习题,猫着步子挪到他身边,想瞅瞅他到底写些什么,可是眼睛都还没瞟到小本儿的边儿呢,眼尖儿地他就警觉地把本子合上了。

“偷窥是可耻的。”他终于又逮着机会,不留余地地批评我。

唯一破天荒的一次,是在周三的一天下午,他心血来潮地写了一篇随笔,公开化地让在座的各位赏评。有必要补充一下,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也不排斥去他那儿蹭课的,即便不是周六的一对一辅导,我也很乐意当一个小人堆儿中的小大人,听他这个自以为大人的大人在讲台上滔滔不绝。

“刷刷~”伴着粉笔急切地摩挲声,他在黑板上抄下了这么一段话儿——

佛说,冤孽。

此生的情债,是上辈子欠下的。

我望穿秋水,盼一次初见,总好过形同陌路。

人都说,红颜祸水。

缘分,皆止于有缘无分,

我盼一次回眸,却只能擦肩而过。

化素斋,断荤腥,我敲一只木鱼,常伴青灯。

风不动,心动,我坐一记蒲团,每日禅悟。

尘缘已了,我于佛前跪拜,

看捏花一笑,弥渡菩提。

“同学们,”他问:“有谁能告诉我,菩提是什么吗?”

“我知道”,那个叫铁头的胖男生大声地答道:“菩提就是变形金刚的拳头打在擎天柱上的声音,‘扑提~’~。”

“哈哈哈哈哈~”小茅屋里顿时炸起一阵哄堂大笑。

铁头急了,气鼓鼓地大叫:“笑什么笑,笑什么笑啊,你们谁要敢再笑,我就用我的拳头把他打成菩提,你们信不信,不信的都可以试试!”说着,他用力地挤了挤他手臂上肥而不紧的“肌肉,”这一搞笑的举动,又把在座的大伙儿给斗笑了。

“你说的不对,”扎冲天辫的可爱女生小馒头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纠正道:“菩提应该是一种好吃的,就像棒棒糖和‘大白兔’一样地好吃。”

“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他站在高高的讲台上居高临下地问。

我把头低得低低的,不想他看到我。

在我短短扫视地一阵余光中,我看到他在讲台上恶作剧地笑了,事实证明了我不详的预感,他调高了嗓门对着座位上像小鸡般怯懦的我说:“窦泌,你怎么看呢?”

“我只知道,有一种树,叫菩提树,是多年生的常绿灌木。”

我答得很狡猾,没有正面回答他他问的那个菩提,到底是什么,因为我实在不愿意承认我的无知,尤其是在一群和我同样无知的孩子面前。

他并没有当众拆穿我的小九九,让我难堪,而是把他下给大家的套留给了自己——

“菩提呢,是佛说的一种境界,每个人对菩提的理解都不一样,金刚经有云,佛祖割肉喂鹰,有人说,菩提就是舍己为人的大无畏境界,而观音心经里又有记载,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以也有人以为,菩提是一种超越生死,弥渡红尘的释然·····”

我真的不曾发觉他居然对佛学也这么感兴趣,有时候我恍忽间觉得,站在讲台上的苗俊,是一个来十里坡传教的高僧,他正以一个超然物外的姿态跟他广大的信教徒们念着让人越听越觉得深奥的经,与所有和尚唯一不同的是——他,有头发。

八月28号,正好是周六,可不凑巧的是,这正好是他离职的日子,他不支教了,得赶回省城去。

临晨三点的样子,我就醒了,我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该怎么跟他告别:

或许,我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噢,走了么。’

可是——我想这太傻了,他一定会笑的。

再或许,我要说的最后一句话大概是‘喔,我会想你的。“

然而——我又想,这会不会太矫情,他一定会笑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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