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莫道帝王心(七)(2/2)
强迫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睑,看到的脸庞依然模糊,虽然看得够不真切,配上那身玄袍,意识模糊的我仍能认出那张脸的主人是秦王,因为他按在我脑门儿上的掌心,不仅传递着热滚滚的体温,力道还大得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和马车上擦汗的动作如出一辙。
“为何现在才禀报?”淡淡的低磁,是秦王。
“大王在军帐议事,奴才……不敢。”说话的底气有点不足,不像是那只九曲十八弯的蛔虫。
“知道病了,为何还置她于地上?”似有责怪,语气却不激不怒。
“奴才……”
底气不足的声音最终还是坚定的娓了句:“奴才不敢。”
秦王瞥了一眼不敢的奴才,心知眼前女子的身份已经是他的女人了,除了女婢还有他自己,确实没有谁敢动她分毫,哪怕是个内侍也不可以,这是二十二岁那年宫变后他亲自立的规矩。
垂了一下浓长的双睫,倒也没对那不敢的奴才多做责备:“传过医官没有。”
“已经来诊过了,说是饥寒侵体,还受了惊吓,依现在发烧的情形看,怕是要托些时日才能好起来了。”不敢的奴才窃了帐门一眼,一边在心里咒咒着这药怎么还不来,一边又低声禀道:“医官已经在煎药了。”
“嗯”全无情绪的一个单音节,秦王示意他知道了。
我想起身,却发现全身的关节酸痛,口干舌燥的厉害,所有的力气不知如何被抽干的,连睁两下眼睛都累得不行,模模糊糊的又失去了意识。
昏昏噩噩间被灌了几次苦汤药,再醒来时已是隔日,睁开双眼,看到的终于不再是模糊的世界了,可身上还是软塌塌的没力气,咽了几下喉咙,连口水都没有,好渴,我想喝水。
刚偏过头去想找水喝,一碗清水已经递至面前,试着堑了堑身,不禁哀叹,没力气。
一只小勺舀着清水送到我唇边,小心细致的动作生怕弄痛了我因为发烧脱水而翘裂起皮的嘴唇。
毫无节制的奢着水,两碗饮尽我还想要,却闻喂水之人小声劝道:“清姬两日未进过食,只靠着汤药维持,好不容易醒了,还是等奴才侍候清姬吃些饭食再喝吧。”
这声音好像是那个什么都不敢的奴才,我这才拨出精神去细看那张左腮齐耳,生着块巴掌大青黑色胎记的脸。
见我疑惑不解他是谁,胎记脸对我娓娓地道:“奴才名巴丑,是大王吩咐奴才到清姬身边侍候的。”
哦,上次准备浴水时见过他,原来他叫巴丑,一如初次看到他时那似曾相识之感,让本就容易相信人的我对他毫不排斥。
我定睛细细看着巴丑,这是一张去了胎记本该不丑的脸,年纪不足三十,既没有秦王那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过度持重感,也没有秦王那张精力充肺的脸那么朝气焕然,主要是他的眼色太过黯沉,把他显得过度老气了许多。
巴丑看我的眼神在敢与不敢之间俳徊不决,到后来,干脆在好像不会笑的脸上挂了个古怪的笑容,让我觉得他在为多看了我两眼而道歉一般,真是个像他那笑容一样古怪的人。
没恢复几分体力的我,只动了一会心思又睡了过去。
……
曾经无数次抗议,不要把墙刷成粉色的房间里,曾经无数次强烈要求置换成纯色的碎花床笠上,老妈那张突然苍老了十几岁的脸,挂满了断线的泪珠,颤着手捧着我的床头照,抚摸着照片上的面颊,嘴里喃喃着:“满贞,不管你在哪里,妈妈都要你好好活着,哪怕再也见不到你,只要你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妈妈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多少被拐儿童父母的心声,是多少失踪少年父母的悲歌,如今从老妈嘴里说出来,好像一把利刃直插进心窝,让我心如刀绞。
我哭着想扑进老妈的怀里,不想一个扑空,身体竟然向着万丈深渊摔去……
失重的身体让我无措,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双手拼了命的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偏又无物可抓。
正在无休无止的急坠中,猛然被人抓住双手,力道之大,让扑救的我一下子安稳了下来,终于不再往下掉了。
踏实的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又掉回到王帐之中,看到秦王未饰表情的脸孔上露出柔色,吓得眼角还在流的泪水赫然而止,再看看被他牢牢实实抓住的手,我怔了一下,心里的怨念顿起,恨恨的看了他一眼,遂将手强硬的从他掌心里退了出来,小性子上来时我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秦王愣了一下,回过神儿时,脸上挂起暂不与小女人一般计较的颜色,大度地抬手伸向我挂着泪迹的眼角,轻轻抿去那道湿润,也抿出了我无尽的凄凉,眼泪像开闸的洪水,冲开一道新的轨迹。
不想被他的指尖再次碰触,莫名的抵触让我不假思索的将头扭向另一侧,任谁都看得出这是再直白不过的的拒绝。
只见秦王持重的脸色未改,眼中却乍露出不耐的怒色,压了许久才敛起躁戾,顺势将手抽握成拳,搭于膝头。
巴丑应景地刷了一下脸,全白了。
刚进王帐的项平也吻合地涨了一下脸,替秦王气红了,同时还在心里敲起小豉,责斥着:这清姬太任性了,再如何不情愿也不能让君威一再遭拒啊,这让向来不弹女人心的大王颜面何在?如何忍得?
项平深知,自从大王加冠以后,最不放进眼里的便是一介女子,当年的宫变,大王被激得大怒,结果连自己同母异父的两个幼弟都毫不留情的下令给活活摔死了,这……惨了,惨了,这清姬以后的日子只怕要惨透顶了。
压了又压的躁戾渐渐平静下来,沉默许久之后,秦王仍然不能释怀于对方过于放肆的女人气,瞥眼看着不肯转回头来的细雪脖颈,支语未叮,愤然起身,厉步踱出了王帐。
秦王的心思蛔虫自负猜对了,其不知,他也猜错了,面对能让自己心悦的事物,要让秦王动情并不难,就像他后花园里那些娇美艳花能让他欢心一样,这朵也不例外,至于寒心上那道裂痕,根本就没像项平所想那样出现过。
这块火石头终不过是灿烂丛中一点红,让他动动情容易,至于心?帝王或有男儿心,偏此帝,莫道男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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