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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翌日,凤姐早早起身,因要出门往北静王府,故特特梳妆一番。凤姐开箱子取出一袭酡颜缠莲冰鲛纱襦裙,外罩殷红软缎雪花锦直领褙子穿上,盘腿坐在炕上对着镜奁由丰儿伺候梳妆,绾了牡丹三环髻,发正佩一支凤头碧玺五冠簪,正中凤嘴里衔下一串五色碧玺珠,左右簪上一对赤金嵌南珠长步摇,鬓边一朵品月牡丹,衬得凤姐骊宫仙妃一般秀俏。
这里打扮妥当,凤姐忙往贾母物屋子而去。彼时姊妹们聚齐在贾母屋中,只见三春姊妹俱是一样的衣饰,樱草色清花宫纱高腰襦裙,外罩云锦缕金百蝶穿花对襟短袄,头上每人一支嵌丝云蝶孔雀簪,赤金缀珠步摇。黛玉守孝女,虽已过百日热孝,却也不可穿红挂绿,贾母另有一番装扮:荼白品烟纱袄裙,外罩素色广袖对襟褙子,绾了坠马髻,佩着素银攒丝嵌珠蝶绕花偏钗,又簪六枚银镶珠缀角。虽是通身素色,却衬得黛玉凝姿仙飘,恍若玄女。
贾母又吩咐道:“北静王府不同别家,虽是世交不假,可到底是王府。凤丫头,你好生照看她姊妹,不许她们闹出格儿了。”贾母不过白嘱咐罢了,大家宅邸的姑娘们,自小上一层长辈,下一层嬷嬷们教导规矩,在家纵有撒娇玩闹的,出门却一水儿的端庄方格谨守规矩。虽有些家把个姑娘娇宠的不像话,到底有碍婚配,更是害了姑娘。
凤姐忙笑道:“老祖宗,放心吧。咱们家的姑娘俱是您教导的,规矩上且不会出错儿。”遂转身一点四位姑娘笑道:“听说,今日都中好几家姑娘受邀呢,平日里老祖宗把你们看的眼珠子一般,我倒去瞧瞧别家的姑娘,可比你们巧不巧?若是叫人比下去,我可是要笑话的。” 凤姐话一落音,邢夫人领着摆早饭的丫头进门,笑道:“凤丫头过了一夜倒忘记了,昨日那般求老太太救你,如今还敢拿姑娘们磨牙?当心她姊妹们真把你小窝儿拆了,我可不管。”
一时逗的众人大笑起来,她姊妹笑的竟忘了给邢夫人请安。邢夫人上前给贾母一施礼道:“请老太太安。”贾母笑的直摆手:“罢了罢了。一会子凤丫头没处住,指不定怎么磨缠你呢。”
凤姐倒浑不在意,招呼丫头们摆早饭,伺候碗碟,一面给贾母布些精致小菜,一面笑道:“要说这四位姑娘,满都中打听去,再好没有的。当年的八公府里,就数咱们老祖宗福气最大,姊妹们在福荫下长大,倒比别人强些。”如今八公府里,贾母是硕果仅存的老太君,辈分最高。
凤姐一席奉承话,逗的贾母开怀笑道:“真真凤丫头一张嘴,爱也不是,恨也得。你们都坐下一处吃些吧,人多吃的香甜些。”邢夫人与凤姐谢过,也坐下陪贾母用饭。吃了饭,漱口喝茶,闲话一回。
贾母见时辰不早,嘱咐她们早些去,晚了不恭。凤姐领着她姊妹四人,带着丫头嬷嬷们出门往北静王府赴宴。凤姐坐一乘四人轿子,迎春黛玉共乘八宝华盖车,探春惜春合坐一轮翠珠明盖车,余下丫头嬷嬷乘几辆大车,一行人穿过宁荣街,绕过紫宸门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到北静王府门前。
凤姐作为穿越女颇为激动,后世买票逛过好些王府,那不过走马观花罢了,再者后世那些王府无人居住,摆设一般毫无生气。如今能进王府逛逛,见识传说中的太妃王爷,倒也是人生穿越大幸事。凤姐掀开一角轿帘子,北静王府乃郡王府,坐北朝南三间宫门,前有门罩,府门东西边各有角门一间,小厮递上名帖,凤姐小轿打西角门进去。 只见东西两厢各有楼房三间,再往里便银安殿,绕过影壁一直往东路走,好一会子才到二门口。轿子停下来,后头便有平儿上来搀扶凤姐。
门口丫头嬷嬷候着,领着凤姐一行往太妃住的照禧堂而去,凤姐一路看这峥嵘壮轩的王府,赞叹不已。行至照禧堂,又有四个穿碧色衣裳的丫头过来道:“太妃在屋里等着呢。”王熙凤先前见过太妃好些回,只凤姐来后倒未曾见过,随着丫头们进屋,只见太妃在黄花梨大炕上坐着,身边围着三个服饰一样的姑娘,想必便是王府三位小姐了。
凤姐忙携她姊妹跪下:“给太妃请安。”太妃忙笑道:“起来吧,也不是外人。你们老太太可好?”凤姐起身恭敬回道:“托太妃的福,老太太身子硬朗。”太妃请凤姐等坐下喝茶叙话。王府规矩,丫头们上前敬茶,凤姐接茶,先敬奉太妃,再由丫头们奉茶给凤姐和四位姑娘。
老太妃富润和善,笑道:“你们府上几位姑娘倒都见过,府上的表姑娘是头回见,过来我瞧瞧。”凤姐忙将黛玉送至太妃炕边。太妃上下一瞧,啧啧称赞:“哎呀呀,难怪你们老太君宝贝的眼珠子似的,这通身的气派,这样得人意,长大必是美人坯子。我瞧着都欢喜的紧。”忙有嬷嬷奉上见面礼物,待遇拜谢了。
太妃看着黛玉,心里喜欢,又命她在炕上坐着,遂对三春姊妹笑道:“你们出了门这般斯文起来。还不快来过来我瞧瞧。”两府里素日人情往来不少,三春姊妹倒自小见惯了太妃,忙走向前去。
太妃一指惜春道:“这孩子几日不见,长高不少呢。”凤姐忙笑道:“我们老太太正说呢,这几月长高许多呢。”太妃又看迎春,见她如今记名邢夫人,成了公府嫡女,气韵大不同前,笑道:“你们府里大姑娘进宫多年,这二姑娘倒很有长姐气度。”又一指探春倒:“先前我就喜欢这丫头爽利,如今倒越发明快了。”凤姐忙陪笑说话,太妃又对她的三位姑娘笑道:“还不快去见礼。”两府是世交,素来以至交之礼往来。
凤姐忙站起来道:“不敢不敢,姑娘们快些坐下罢。”太妃一摆手儿道:“如今越发连你也外道了,先前那样的爽快利落。”她一早搜过王熙凤记忆,知她在太妃跟前很放的开手。
凤姐忙笑道:“太妃有所不知,如今我最怕姑娘们了。”一指迎春黛玉道:“她们各个灵巧,我哪里是对手儿啊?昨日不过打趣几句,倒商议着拆我屋子去呢,不是老太太拦着,只怕花园子里睡去呢。”
这话一出,逗得太妃大笑起来,一指凤姐道:“真真是促狭嘴儿,你们老太君说的再没错。”凤姐拿帕子抿着嘴儿笑道:“我瞧太妃这几位姑娘,更灵巧十倍呢。我若受了他们的礼,越发该往马棚子睡去。”这话既恭维了太妃又称赞了姑娘,很是合宜。
太妃才好些,一听这话,更止不住笑,对她大姑娘道:“你瞧她编排你们的话,素日的灵巧哪里去了?”
北静王府三位姑娘俱是庶出,虽不是敕封郡主,却自小教养在太妃身边,比水溶还受宠些。只见大姑娘水灵珑笑道:“灵月,灵清,咱们一会子商议,明日拆屋子去。”水灵珑十一岁,是王府长女,灵月十岁还有最小的灵清八岁。
凤姐忙笑道:“姑娘们,可饶我这一遭吧。”一面忙使平儿奉上尺头:“我头回见姑娘们,没什么好东西,留着赏人罢。”三位姑娘齐齐起身谢礼。此时丫头们进来通报,襄保侯府大奶奶和两位姑娘到了,太妃忙让请进来,大家厮见一番,互相行礼不迭。一时又有廉阳侯府三奶奶携两位姑娘,汾阳公府大奶奶携一位姑娘而来。
太妃见人来齐了,笑道:“我们园子里桃榭和浅蝶坞的梅花开了。我原答应她们赏桃花,三个丫头说请各府的姑娘们来赏桃花起诗社,俱是被我惯坏了。我想着,不如分开赏花的好,随她们闹腾去。”太妃不过自谦罢了,女儿有这般雅致,心中甚喜。
一时太妃领着进园子,北静王府的花园在西面,不属王府形制,故此园子很大,先有假山以云片石堆筑,翠掩花盛,山上石径盘旋,古树葱茏,箬竹被覆,藤萝蔓挂,古树苍苍,垒叠湖石,又有一泓清水贯穿,波光倒影,山水之间以一条曲折的复廊相连。
太妃立住脚步道:“我们往这边去,你们姊妹带着姑娘们去浅蝶坞。随你们附庸风雅去,林姑娘有孝,不许你们喝酒。”王府三姊妹答应,一时姑娘们行礼恭送太妃。
这里不说凤姐随太妃赏花,不过同陪老太太一般无二,赏花吃席,陪着太妃说笑斗牌罢了。只说姑娘们带着丫头嬷嬷往浅蝶坞而去。这浅蝶坞原是老祖太妃所建,坞中遍植桃花,撒金碧桃,千瓣桃红,垂枝碧桃,绛桃,更有彩蝶飞舞其中,伴着桃瓣飘落,妙不可言。
这里水灵珑年岁最长,她笑道:“今日原是为赏花作诗的,既进了这浅蝶坞便不要拘束,把些俗礼都暂且抛开去。咱们只管作诗联句,扑蝶赏花可好?”姑娘们在家中俱是娇宠惯了的,才又拘了半日,一听这话都高兴不迭,又商议定,每家儿只带一名丫头进去,余则一概留在外头伺候。黛玉姐妹带雪雁进去,因她历来是伺候读书的,粗通文墨。
一时十二位姑娘齐齐进了浅蝶坞,粉桃,碧桃,白桃,五色桃之间飞舞翩翩彩蝶,姑娘们穿着各色纱缎趁着越发春暖欲醉人。黛玉一袭素衣,行若扶风柳,最是那回头一顾,倾城绝黛。水灵珑招呼众人往浅蝶坞里面行去,桃花深处随意摆着湘妃竹漆几,姑娘们随意坐了,丫头奉上桃水胭脂烹茶和点心,点心以桃花入馔。彩蝶飞舞,桃花落飘,雅致至极。
长辈嬷嬷皆不在,姑娘们倒很快熟稔起来,只管姐姐妹妹喊乱了辈数儿,只汾阳公府大姑端着方格冷傲独坐。水灵珑乃王府大姑娘,见她独坐清冷忙过去笑道:“之寒妹妹如何独坐,同我们一处说话可好?”
李之寒乃汾阳王府嫡出独女,娇宠无双,自视甚高,很瞧不起王府三位庶出姑娘,更不论另几位公侯府邸的庶出姑娘。她见水灵珑招呼,淡淡道:“我自来便是这样,姐姐无需介怀。”便不再开口。
迎春见水灵珑尴尬站着,倒过去笑道:“之寒姐姐便过来坐罢,一处热闹些。”李之寒还给王府姑娘几分薄面,待迎春这公府庶女便甚不客气,昂首说道:“人贵在自知,各安其命。”此话一出,水灵珑轻扫明眸,笑道:“我素来浅薄,倒不解其意。还请之寒姐姐不吝赐教。”
李之寒轻笑道:“道不同,不为谋。我与她无话可说。”迎春虽得嫡母娇宠,很有几分心气,只自小怯懦,此时竟然说不出话儿来。
黛玉听见这般说,心中傲骨突起,走上前道:“人皆有缘法,如何便知无话可谈?”李寒之见她一身寡素,清绝脱尘,心下不岔厉声道:“缘法?若凡身不等,怎谈及缘法?”她话已说明,迎春出生与之不对等,故此无话可谈。
黛玉一扯迎春衣裳往回走,信口诵来:“八爪横行四野惊,双鳌舞动威风凌。孰知腹内空无物,蘸取姜醋伴酒吟。”乃古人讽螃蟹腹中无物之句。
李之寒听说,可不得了,扔下手中团扇,一指迎春道:“我可有言错?她不过姨娘生的庶出女儿罢了,有何才情?与之谈言,失之颜面。你既戴孝,早些家去,别在此招人晦气。”此话既出,引来几处不满。
今日赴宴的廉阳侯府的二姑娘,襄保侯府大姑娘,北静王府里三位姑娘俱是庶女,又见她怨讽黛玉,心中更添恼怒。水灵珑正欲说话,廉阳府大姑娘周络姬却上前对嘴道:“怕是你音信不灵,我母亲言说迎春妹妹乃嫡出。况嫡庶又如何?谁家姐妹不是一处教养的?才说今日赏花,把那一概世俗繁节暂且抛下,你倒嫡庶长幼对上了。你怕招惹晦气,早些离了这里罢,我们且不怕呢。”周络姬是嫡出长女,素来疼惜庶出妹子,又心口直爽,自然看不过眼去。
姑娘们你一眼我一句,一腔笔诛口伐。李之寒见引了众怒,泣道:“我说的再不错,庶出女儿本就低格。我们家是公府,父亲乃是袭爵将军,你们且等着。”李之寒在家中张狂惯了,虽上了几年学,到底跟着豪商出身的母亲学的俗媚浅薄。这些姑娘们哪一个是白丁寒门的?俱是公侯大家出身,在家中金尊玉贵的小姐们,一听这话,都笑了。
襄保侯府大姑娘谢令婉笑道:“原是公府千金,怪道这般清傲。我倒是小门小户出身,父亲不过世袭侯爷罢了。”襄保侯一门因救护圣驾有功,世袭罔替。此一开端,人人嘲言细讽,挤兑的李之寒恼羞成怒,一气跑出了浅蝶坞。水灵珑只派丫头跟着,不再理会她,心中气恼,盘算着回头向母妃告状,再不和她往来。
这里姑娘们联手气走了李之寒冷,彼此倒多了一份情谊。黛玉见水灵珑姊妹乃清雅之流,这彩蝶绕身,桃花芳菲,被个俗人败了兴致倒可惜,遂道:“今日原是赏花起诗社,到底不要为了没要紧的事败了兴致。”
水灵月忙一拍手道:“正是这话。为了今日费了好些心思,为个俗人扫了兴致不值当。姐姐昨日限了韵脚,咱们只限五言做一首,公论推诗魁和落第。凡是落第的,请下一回的东道,如何?”都是有些才情的姑娘,哪里不应允的,忙催着水灵珑说出韵脚来。
倒是黛玉笑道:“赏桃花倒也未必咏桃花,古来多少诗句,俱是怀古情愁而感发,咱们不拘或景或感或事,只限着韵脚做一首,如何?”众人见她说的新巧,俱心折首肯。
水灵珑取了拟好的韵脚来,只见薛涛笺写着:桃俏扫迢朝 傲。此韵限五言,却不好铺展,水灵珑命丫头燃一支媣水香,是为规时。
一时各位姑娘或独自静思,或三五议论,也有口中喃喃私语。媣水香乃暹罗进贡,其味清远悠怀,一炷香不过一刻钟便燃完,水清月各处收了薛涛笺。一时姑娘围在一处品诗论歌,此处略记一二。
水灵珑
枝低缒晚桃,
归尘无地俏。
氛雾行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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