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生(1/2)
( ) 柳家岭大队在望宁公社南边大概三十里的山里,说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认真的丈量过往那个穷山沟去的路到底有多远,大家都是根据想象或感觉说的。
再往南就进了凤戏山深处,山峰险峻,林木阴森,没办法再住人了,所以在这个被大多数人认为是平原的中原地区,柳家岭的人被外面的人称为“南山沟里的”,连被外面有水浇地的其他地方的人称为“山里的”望宁公社附近的其他沟沟坎坎的村子里住的人,也都这么称呼他们。
山还是平地总是比较才显现出来的,和望宁公社的所在地望宁大队比,柳家岭就是大山沟,因为这里山更大,树更多,林更密,山高林密意味着原始,原始意味着贫穷和落后,所以虽然只是山高一点还是矮一点的区别,只是离公社所在地远一点和近一点的区别,别人的优越感便凸显了出来。
连接柳家岭那个穷山沟和望宁公社的,除了一条曲曲弯弯仅只可以容一辆架子车通过的山路,还有一条和山路伴行的河,河是从凤戏山流出的,所以叫做凤戏河,河不大,但长年水流不断,河水在进入望宁公社所在地之前,都是清澈见底的。
柳家岭是柳家岭大队的一个自然村,在几个村子的最南边,只有二十几户人家,和其他五个自然村、一共不足一百户人家共同形成一个大队。
大队支部书记柳长青家在柳家岭最东头,东邻居是他的结义弟弟柳长春,说是邻居,其实并不准确,这里从来没有两户人家的宅基地是真正连在一起的,坡上坡下相距几十上百米,就算是邻居了。
阴历十月,山里的夜晚已经非常冷,今年季节又赶得早,前几天已经下过一场零星小雪,今天更冷,黄昏的时候起了风,又飘起了小雪,可柳长青两兄弟家里的气氛却很热闹,尤其是柳长春家,已经十点了,一群人还在围着煤油灯说话,东厢房不时传来女子痛苦的呻-吟。
柳长春的大儿子柳茂马上就要当爹了,妻子徐小红早上起来就已经开始肚子疼,到现在已经生了四五个小时了。
柳长春的妻子翟玉兰拿了个鸡蛋出来,递给趴在柳魁背上摆弄弹弓的柳侠。
孙嫦娥笑笑,没拦着,皮小子放学后就山前山后上天入地折腾,晚饭就吃了个玉米饼子,一碗稀饭,平日里这个时候早该睡了,今天因为二嫂要生小孩,赖在这里不回家,他听人说刚生出来的小孩都很丑,他自己就是,很不服,非要亲自过来见证一下真假。
他大哥柳魁的两个孩子柳葳和柳蕤出生时,一个他还小不知道,一个他上学了不在家,这次他是坚决不肯错过。
在柳魁背上折腾的柳侠看到鸡蛋,立马两眼放光跳下炕,鸡蛋烫,他呲牙咧嘴,却迅速的在炕沿上磕了一下,猴急的去剥皮,被柳魁给拿了过去:“等你剥完,就没啥可吃了。”
柳魁细心的把鸡蛋剥了壳,递给柳侠。
柳侠又趴回柳魁背上,在大哥舒服的摇晃下,笑嘻嘻的先把鸡蛋黄给掏出来吃了,把一块蛋清塞进柳魁嘴里。
“妈呀——啊——”隔壁窑洞里传来一声高亢的惨叫。
孙嫦娥和翟玉兰决定再过去看看,徐小红叫的有点太厉害了。
徐小红平日里虽然看着瘦弱,却不是娇气的性子,今天她肚子从清早疼到黄昏,她也只是安静的告诉了家里人一声,疼的都吃不下饭了,她还笑着安慰柳茂和家人:“没事,过了这一阵就好了,您先吃。”
可这会儿,她叫的比一般产妇都厉害。
柳茂站在窑洞口,担心的看着他妈,却不敢再问,几个长辈已经说了好几遍,女人生孩子都这样,一生下来就没事了,可他还是忍不住的心慌害怕。
翟玉兰拍拍儿子的胳膊:“没事,茂,小红太瘦,骨盆窄,孩儿下来哩慢,都这样,您大娘生幺儿时候,都第七胎了,还是生了快一天,屁股小哩人生孩儿都慢。”
过了几分钟,柳茂回了堂屋,他拍打着身上的雪说:“下大了。”
吃了鸡蛋的柳侠心满意足的对柳魁说:“大哥,我先睡了啊,一会儿二嫂生了你就叫我,我想看小孩儿。”说完就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儿里,跟在自己家一样,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徐小红的呻-吟嘶喊又持续了几个小时,约莫凌晨三点的时候,孙嫦娥跑了进来,两手都是血:“难产,孩儿先看见哩是手。”
几个昏昏欲睡的男人一下都惊醒了,柳茂脸一下变得煞白,大喊着“小红”跑了出去,在窑洞口滑了一跤摔出去老远,不管不顾的爬起来就冲进了东屋窑洞里。
柳长青按住了也要冲出去的兄弟,对柳魁说:“去帮您妈多烧点水端过去,给茂他媳妇打几个鸡蛋,多放点红糖。”说完他走了出去。
外面大风裹挟着雪花乱舞,柳长青站在窑洞的窗户外面对里面说:“五嫂子,你看咋样?”
吴玉妮疲惫而沉稳的回答:“我正转着哩,孩儿不大,应该差不多,就是咱媳妇儿身子骨太弱,骨盆也太小了,时间会长点。”
她是这一片十几个村子的接生婆,祖传的,还曾经到县里接受过赤脚医生培训,四十来年,经她手出生的孩子她自己都记不清多少了,经验非常丰富。
这里的人都没有去医院生孩子的观念,望宁公社的卫生院就几间破房子,先生也没几个人,说话还死难听,说实话,那里接生先生的水平还不如吴玉妮,并且,到那里接生怎么也得五六块钱,那些钱,够一大家孩子上完初中的学费了。
柳长青放下了心,回头看看同样松了口气的柳长春:“回去吧,明儿我让您嫂子给五嫂子拿两只兔子。”
男人们沉默的坐在窑洞里发呆,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一直睡的很香甜的柳侠突然坐了起来,一点也不迷糊的嘿嘿一笑,披着棉袄跳下了炕,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生了,我听见了,我听见孩儿哭了。”
柳魁一把没抓住,柳侠已经跑了出去,跟着,外面传来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有人生孩子,这哭声压根儿就会被忽视掉,实在太弱了。
柳茂欣喜若狂的声音传进来:“大伯,伯,哥,生了,小红生了,哈哈,生了.........”
男人们都出来了,站在柳茂两口子的那孔窑洞外,全都舒了口气。
柳魁提溜着柳侠把他捉回来,柳侠挣扎着,两条腿被雪映得白生生的:“咱妈都说了孩儿一生出来就叫我第一个看,我就进去看一下。”
柳长青不说话,帮着大儿子把小儿子按住,柳魁勒紧了弟弟进屋:“女人生孩儿哩地方男人不兴去。”
柳侠泥鳅似的挣扎:“为啥不兴?我又不看二嫂,我看小孩儿哩。”
柳魁把柳侠按到炕上说:“看谁都不兴,一会儿咱妈就把孩儿抱出来了,你随便看。”
柳侠踢腾腿:“我非现在看,非现在看,咱妈说了叫我第一个看哩。”
柳魁把拧绳踢腿的柳侠塞进被窝,坐炕沿上按着他:“天快亮了,你睡会儿吧孩儿,等五大娘把孩儿洗干净,大哥抱过来给你看,中不中?........啊.......你要再踢腾我可打你........”
“柳魁,快,快回去把咱西屋哩门拆下来,茂家还一直流血,您五娘怕会大出血,人得往公社送,把小凌也叫来,我去喊您福来哥。”柳长青顾不上一身的雪,推了大儿子出去,又一把扯下了柳侠正盖着的被子:“幺儿,去睡您四哥那儿,明儿不去上学了,搁家听您妈哩话,。”
柳侠看着柳魁飞奔出去,柳长青也抱了被子出去,楞了一下,麻溜儿的套上棉裤棉袄也跑了出来。
院子里乱了套,徐小红已经不再嘶喊,刚生下的小孩儿也不哭了,柳茂嘶哑恐惧的叫声却一声比一声响。
翟玉兰围上了围巾,把架子车套上拉到了徐小红的窑洞门前。
孙嫦娥又抱出一床被子,不停地叮嘱她:“你啥也不用管,孩儿就给我撇家就中了,路上千万别慌,有您大哥哩,没事。”
柳凌一边系着棉袄扣子一边跑了下来,他虚岁才十四,人也单薄,其实抬不了重东西,但是几十里的山路,还下着这么大的雪,走起来特别费劲,他就是中途换换手,让其他人能歇口气缓缓。
没过几分钟,从西边坡上又跑过来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一过来,二话不说就加入了忙碌的行列,他是柳长青的西邻居柳福来。
很快,徐小红就被包裹的像一只巨大的蚕蛹,用绳子固定在门板上抬了出来。
柳家岭到望宁的路即便是晴天,上坡的时候一个人也拉不动一辆空架子车,至少后面还得一个成年男人推着走才行,何况今天这样,架子车只能在下坡的时候借借力,多少省点力气。
柳长青看着柳长春、柳魁、柳茂、柳福来把人抬起来,柳凌和翟玉兰拉起架子车跟着,回头对孙嫦娥说:“你看好孩儿们,我得先走,去公社找找王书记,要真是大出血,得赶紧往县医院送。”
公社书记王长民有一辆破吉普,不止一次的往县城送过重病号;不过今儿这雪,吉普车可过不去千鹤山......柳长青心里暗暗叹口气。
柳侠拉着孙嫦娥的衣服,吆喝着对柳长青说:“伯,过上窑坡时候你慢点,那儿一下雪特别滑。”
“我知道,幺儿你搁家听话,别叫您妈.......”柳长青后面的话被淹没在风雪中。
柳侠坐在被窝儿里,紧张的浑身僵硬,挨着他左腿的小包袱里是个小孩儿,一脸褶子、粉红色的丑小孩,就比老鼠大一点点儿。
孙嫦娥去厨屋给吴玉妮做饭了,柳侠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得看着这个孩儿,所以他就一直这么盯着看。
其实他觉得自己是这小丑孩儿的叔,该抱着他晃晃才对,大嫂大哥和孙嫦娥他们抱着柳葳、柳蕤睡觉的时候都是晃来晃去的。
不过,现在柳侠不敢抱,小孩儿软乎乎的,柳侠的黑爪子上树、掏雀儿、打人、写字儿都特别好使,就是抱这个小孩儿他横竖不趁手。
“吱呀——”门开了。
柳海端着两个碗进来:“咱妈说今儿咱都不去学了,叫你吃完饭就睡,你吃吧,我下去把柳钰哥接上来。”
柳侠小心的挪开一点,把褥子撩起来一个角,柳海把碗放上去,柳侠说:“你问问咱妈,他咋一直睡,是不是得喂他点儿饭?”
柳海白了他一眼:“ 他哪会吃饭?他得吃奶,咱妈说一会儿等大嫂吃完饭过来喂他。”
柳蕤现在一岁半了,还没有断奶,大嫂何秀梅说冬天断奶孩儿太受罪,等春天天气暖和了再说,却没想到正好赶上给这个小的用上。
秀梅一推门,就被炕上的情况吓了一跳:“咦,幺儿,你会抱孩儿了? ”
柳侠此时靠在糊满报纸的墙上,身上包着被子,怀里的小包袱只露出一点红的绿的边:“他将醒,哭哩,我没法,只好抱着他晃晃。”
秀梅坐在炕沿上笑道:“我还以为你跟小孩儿们有仇哩,小葳、小蕤靠近你一点你就跑没影儿了,他俩哭死你都不肯带他们去摘一回柿子、酸枣。”她伸手接过柳侠怀里的小包袱,随意的掀开上衣,露出丰满的乳-房,把老鼠一样的小孩儿凑过去。
“咳、咳.......嗯.......啊........”小孩微弱的哭声响起来,丑脑袋还扭着往一边躲。
柳侠紧张的趴过来:“大嫂,你是不是噎着他了?”
秀梅伸手把柳侠的脑袋推开:“去,还没挨着哩。”她把包小孩儿的小褥子又掖了掖,再次把自己的乳-头送过去:“来来,哦,吃咪咪了,好孩儿吃咪咪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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