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绵里藏针(1/2)
宁凝是一周后出现在霍汐家门口的,拎着两个大箱子,背着巨大的双肩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散发着阴郁颓废的气场。星期日的上午,从寄宿的朋友家开车足足堵了两个小时才总算赶在中午前抵达父亲宁国庆给她安排好的去处,路程中冗长的拥堵与聒噪的喇叭声,消磨了她全部的斗志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城东北的别墅区,宁凝出国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凉,想不到近几年因为离机场近和cbd近的关系,已经迅速发展成了新贵们的聚集地。宁国庆没说房子是属于谁的,只是在宁凝答应了听从他的安排之后,给了她钥匙和地址,干脆利落的如同给员工分配宿舍。
在正式进门之前,宁凝深吸了几口气,想到今后可能要和脾气秉性、作风人品全然不知的陌生男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尤其与这男人的初次会面还如此不顺畅的情况下,她愈发觉得,周身寒遍。
由于手拎皮箱太过巨大,宁凝连人带箱嘭一声撞在玄关的台阶上,把窝在沙发里的霍汐吓了一跳,猛然站起来,愣愣的望着她,一时无话。
“哎,你在啊,小心贼……”,她颇觉尴尬,想不出到底是要讪笑着插科打诨,还是高傲冷艳的扬起鼻孔,才能化解自己快要羞耻到融化的自尊心。一周前的豪言犹在耳边,转眼不出掐指可数的几日,自己就拎着大包小包送上门来,面子这东西被亲手揉了个粉碎。
关键没话找话讲就算了,说什么不好,非说小心贼,真心把自己毫不留情的往大坑里推啊,宁凝,你有那么关心这厮吗?!贼?屋里就俩人你让他小心贼,谁是贼?他?还是自己?
只是霍汐却不太在意宁凝纠结懊悔、百味杂陈的样子,微微抬了抬眉毛,上前把宁凝的箱子接过。
宁凝在心里长吁口气,甚至泛起微弱的好感,霍汐没有给她难堪和讥笑,从容的绅士行为,让她添了几分勇气,“我,答应了我爸,不是,是你爸,啊呀,我答应了宁国庆的提议,我们,就依照他的安排,结婚吧,哎,我事先声明,是假结婚啊!”,她咽了咽口水,心跳忽然加快,手指尖儿有点冰冷;她猜不透前面的人,在这件事中的态度和目的。
“嗯……”,他没有回头,一如既往的语态从容,听不出半点波澜,仿佛真心顾及宁凝的面子,而凸显出卓绝的风度。
“成了啊,你想笑就尽情笑吧,憋着多难受啊!这样假装没有看不起我,让人觉得很生气!”,可宁凝总觉得自己看见他肩膀在微微抖动,这不是在偷笑是什么!宁国庆,这人应该真是你的亲儿子,老狐狸的狡诈阴险,如今可算有小狐狸来继承了。
“那你的姓可要倒着写了……”,他回过身,眼睛弯成新月,充满了戏谑和玩味。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真的姓宁,具体姓什么,我还不知道,倒不倒着写,对我损失不大。”,宁凝是极力想反唇相讥的,可她最后除了自嘲,再找不到更好的应对,还有比自己更悲凉的吗?这就是俗话说的,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吧……
“可估计签名的时候,还是挺麻烦的”,霍汐轻轻撇撇嘴,“房间很多,你自己挑吧”,他背身朝宁凝摆了摆手,抓起玄关的车钥匙,似乎不想再就这个话题和闲扯下去。
“哎,你到底是谁?是宁国庆的亲儿子吗?为什么二十几年都不见你出现,这会儿非要跑出来?再说,如果你真的是他的正牌儿子,为什么不名正言顺的继承家业,非要陪他玩儿什么假结婚的游戏,去当个上门女婿,还是假女婿?!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宁凝不是研桑心计、城府深厚的人,她止不住内心的好奇和探究,把快要把脑袋想炸的疑问,一股脑的抛给正欲出门的霍汐。
“他的话你也信?”,霍汐嘴角轻轻翘起,笑的意味不明,暖阳从高大的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穿透了浅灰色的麻质窗纱,散落在房间中,“这些话,你应该去问你爸爸,我这个当女婿的,毕竟是外人……”,修长的手指推了推鼻子,斑驳的光影模糊了他的神情,仿佛这些快要把宁凝困扰疯的事情,在他看来,无非就是一个个用来调侃的笑话。
宁凝被霍汐的话堵的有口难辩,好像她就是个无知少女,不,就是个皮球,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人踢来扔去的耍着玩儿,谁都不肯正视她的疑惑与痛苦。
“你那天,不是说有感情好的男朋友,不肯假结婚吗?为什么会突然答应宁国庆的要求?”,淬不及防的,霍汐转头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宁凝。
“问你爸爸去!”,宁凝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和戏耍,心中半点好气没有。
“我是私生子,没爸爸。”,霍汐回答的很快,口气淡然,没半点迟疑和踌躇,常人难以启齿的话,他丝毫不以为意。
宁凝一时没反应过来,默默眨了眨眼,才琢磨过来霍汐话里的意思,喏喏的张了张嘴,不知道是要道歉,还是应该假意安慰,或者干脆讲个笑话装作大大咧咧的敷衍过去,这样才算皆大欢喜。
“客厅右手面这房间是我的,其他你随便挑……”,显然霍汐全然没在意宁凝的纠结,也不想再无谓和她争辩下去,闪身出了门。
随着轻声阖上的大门,室内渐渐安静下来,好像浮在半空中的尘埃都稳稳落在了地面,宁凝呆站了半晌,终于长吁口气,大字型躺倒在宽厚的沙发里。
她觉得,不可遏制的疼痛以太阳穴为轴心,蔓延到整个大脑,甚至全部身体肌肉关节,虐的她七零八落,抽离了全部气力。
距离上次在宁宏集团办公室大发雷霆的三天后,宁凝来到父亲独居的住处,想心平气和的再谈一次,搞清楚自己留学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至少弄明白,他走这一步棋的用意何在?
宁国庆在头几年收了二环里的一座小四合院儿,他是土生土长的老北京,舍不掉骨子里的宅院情结,住不惯必须开车走高速才能到达的城郊。晚清遗留的院落,几经转手,却未曾经受太多摧残磨砺,经过装修改造,亭台楼榭流水潺潺,大隐于市,宁国庆独享清福惯了,颇有修身养性的势头。
暖桔灯、石板路,缕缕蒸腾起的清茶气息,氤氲了宁凝的眼眶,话还没讲,眼泪先掉下来。连日里接踵而至的变故,挫败了她树立了二十几年的人生观,本来就不是身经百战的钢铁侠,正常人谁受得了这近乎离奇的人生际遇。
可父亲宁国庆的态度依旧模棱两可,他语带玄机,神情淡漠疏离之中,却又透露着关爱之情,这让宁凝本已坚定离去的决心一点点松动。他说自己遭到生意对手的算计,集团架构过于庞大,近些年,宁宏表面风光无限,可实际上,内部蛀洞亏空频频,高层派系斗争加剧,每个人都为了一己私利争的你死我活,已经近乎失控。而宁国庆本人,也逐渐被元老们架空,快要被排挤在一手创立的宁宏之外了。这次本应到手的项目,关乎宁宏未来的生死存亡,已经到了投标的关键阶段,却未曾想被同行抢了先机,集团中肯定出了内鬼,只是此人暂时隐藏很深,让宁国庆苦于抓不到确凿证据,可又无法不去打起精神应对。
“闺女,他们这次是要联起手来整死你爹啊……”,宁国庆叹了口气,握起小紫砂茶壶,给宁凝续上口感醇厚的七灯台。
他这几年确实老了,宁凝发现自己太久没有正视过父亲,长久以来,那个记忆里内心脾性强大到近乎张狂的男人,如今两鬓也开始斑白;看他轻叹过气,肩膀都微微垮下来。
“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我和他到底谁是你的亲生孩子?我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宁凝是感性的人,心软又善感,她是自责的,恨自己既没有做生意的头脑,也没有魄力和野心。很久以前,她就发现自己心机智慧和脾气秉性都不像宁国庆,可从未想过他会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只把这些归结于早年离家再婚的母亲。现如今,父亲陷入人生的困境,可除了烦恼伤感,更多的,却只是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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