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话 城破家亡·一代帝后殉国去(1/2)
我无力摇头,尚來不及回答皇上这痛声疾语时,又见他己自黯然,握着我的手掌心不知不觉缓缓的松开,整个人慢悠悠向后退去:“不……朕不担心你沒有足够的坚韧、努力的走下去。朕只担心离开了西辽宫、离开了朕……”
“什么叫离开了陛下!”这字句有如含火,搅扰的我喉咙有若吞炭。我再收束不住这如许样的情绪,扬声打断他,后疾步上前将皇上的双手重又握住,将他们贴合着自己的胸口,扬起花颜,这一瞬间、泪涌如注。
皇上任由我握着双手、贴着心口,但那张微起涟漪的素白面庞沒见神色变化,他重又启口,言的有若梦魇的自顾自:“只担心那个时候你一个人,一个人,你要怎么活下去?”眉宇泛起针扎样的疼痛,“若在宫外,你便什么都不会,便是洗衣做饭又端得能够?你沒有做过三等宫人,便是为女官时也被小丫头们伺候惯了……当真正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
“不,陛下,陛下!”我终于无法再将情态按捺,面上佯作出的冷静自持无力收束控制,随着皇上直击心口柔软处的这字字句句,跟着一瞬间便倏然分崩瓦解!
皇上目色放空,整个人被浸泡在无穷无止的隐忧之中,他好似升华成了一尊不含血气的泥胎木塑,只管一个人自顾自碎碎徐徐的念叨着:“你饿了,谁人给你做饭?渴了,谁人给你煮茶?茅草屋漏了,谁人给你填补?各种用度,又会有谁人给你添置?”桩桩件件点点滴滴,所言所语全然都沒有错处,字里行间满满的全部都是不放心。
皇上一直都是了解我的,满心满脑也都是关心我的……
“这样。”恍惚一下,他铮然转目定格向我,双目有华光闪动,又若隔过寒冰雪冻的哀哀悬崖窥到了通往坦缓处的路,启口时声色刻意压了低去,“你一个柔弱女子孤孤零零的,若是实在撑不下去……便在宫外找一个可供你倚靠的男人成家吧!让他照顾你,朕……”冗长一顿,启口沒能控制住的起了哽咽微声,“是不会怪你沒有去守什么贞洁的!然后跟着他,跟着他生儿育女、跟着他过柴米油盐的平淡却也安稳的日子。”他微抬首,隔过漫空倾洒下的斑驳阳光,仿佛重又陷入一怀悠远弥深的憧憬之中,我知道,其实这样的生活合该是他梦想着可以与我一起走过的,“等你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时,便是儿女绕膝、和乐安康的喜乐平安。若有心情,还可以与他一并落座高山平川,看看斜阳、赏赏牡丹。用一生绵绵岁月的苍缓风尘,把朕,忘了吧……”
我勾唇笑意翩然:“成家?”一双杏眸沁透着盈然的华光水润,旋即将面靥侧向了一旁去,“‘家’这个字太奢侈,沒有你,何來家?”声息间杂着些微哂笑,旋即陡然对着皇上再一转目、语音铮地撩拨而起,“臣妾以后都再不会有家了!”这最后的一嗓子是近乎嘶喊着的吼出來的,落言凿凿间,一颗心都在胸腔之里打了个猛然的鱼跃!
皇上素白却依然俊俏的面靥笼着华光珠玉,在我声息陡然落地之后的须臾,他轻轻的向我近前几步,将我轻轻挂怀拥住:“那朕,带你回家……”这声息如一股幽风,倏倏然的,扯散了空气里笼罩着的阴霾帏幕。
便在这时,那忠心耿耿的刘福海公公看穿了我与皇上这两个人,他知道我们只怕都是不会离开帝宫、逃亡天涯而去了。他什么也沒有说,默默然转身,一个人失魂落魄的顺着开阔前殿一直走出去,一直走一直走,走向大军破宫一路只抵过來的观景苑御道处,走向这一场人世苦旅的终结,走向死亡……他对皇上一生忠诚,大军压境、帝宫已破,便是能逃,弘德一朝翻手倾覆,他也决计是不会一人孑孑然的苟活在这萧条的世界之上了!
而我,当然明白皇上所说这一句“带你回家”,这之中沉淀着的是怎样一番内蕴。
分明该是萧索的八月气候,却有着五月时节的明媚软款,便是连着帝宫之内的大朵成簇牡丹花儿都不合时宜的、一夜之间开得大好。当真是不祥,当真是异象。
“引娣,你看。”嗅着空气里飘飘转转的旖旎牡丹芬芳,陛下抬目向殿外远眺,“那是母后,來接朕回家了……”
恭懿翙昭圣皇后一生最为钟爱的花卉便是牡丹,闻此一言,我心忽生动容。
兴许,若是……那也是好的,对皇上來说也是极好,极好的事情吧!
而这一时,陛下果然转身抬袖,将那挂在描龙壁上镇宅之用的青锋宝剑一下出鞘,游龙般的光晕破着空气旖旎如舞。他握紧剑柄,抬手将这宝剑向我递过來,隔过绰约不真实的天光辉映下的美好,他含笑顾向我。
这个男人他是我此生此世深爱、无涯挚爱、唯一爱着的男人;这个男人,他是要我与他及他的锦绣河山一起赴死殉葬,葬尽一世繁华梦。
其实共死未必不好,活着,才最痛苦艰难呵!
我什么也沒有说,并不急于抬手去接那递來的寒光剑,只在凛凛波光中颔首垂眸,旋即迎着皇上极从容的落身跪下去:“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顺势匍匐、双手向前一欠,就此对着皇上拜了下去,口内徐徐唱吟,“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于此缓缓的抬起一双灼红的眸子,但那之中却无泪渍。我迎着微熏的天光向皇上看过去,眼底深处该是那样不舍的动容,这动容无尽,“岁,岁,长,相,见。”缓缓吐出这五个暗哑的字眼,不知不觉,终是有了一滴清泪顺着若兮离合的眸子,就此徐徐然的滑落下來。
而皇上只是含笑,带着万般皆放的从容,在与我双双做了这共赴死亡决定的片刻,竟也沒了那些对于身外红尘的过度牵绊。
三拜完成,我心念甫定,起身接剑。不过是眉心一横的当口,电光火石的转换交错,我握着剑鞘的手指关节泛起微微的徐白,尔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挥……皮肉撕裂之音入耳萧萧,剑锋却是刺入了皇上的胸腔里!
铮然之间,汩汩鲜血如注喷涌做了涌泉!
合着漫天残阳、牡丹染香,弘德帝李梓涵就此倒了下去,“碰”地一声,整个身子瘫在了蒸着一层寒露凉意的乾元殿地面之上,周身涌出的鲜血与地面铺陈着的红毯一时交融,坦缓和煦、跌宕出异样的美。
“陛下。”我面色虚白却镇定从容、内里这心已然痛到无痛,便处在一个居高临下的点位之上缓缓颔下首去,一字一句、语息逼仄,“臣妾送您一程!你放心的去吧!”即而是从牙关里挤出來的森冷与截定,我发着狠也带着韧,“臣妾,一定会替你报仇的……”吐口时下意识抬手,那染就了梓涵鲜血的素指轻抚上如是溅了血珠子的微拢的小腹。一倏悠已然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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