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弃非天弃（1/2）

秋末。太子府邸。后院。

一个打扮利索的管事婆娘在前引路，紧跟她的两人，当先是个中年妇人，岁数要比前头的婆娘略长，妇人除了气色弱，其穿戴、模样都雍荣尔雅。妇人后头跟从的是个清秀异常的侍女，从进入王府到穿过几进院落，主仆二人连片言只语都未有讲过。

三人停在一个小院前，管事婆娘做个请的姿势，对妇人揖礼道：“我就不打搅你一家团聚了，只是莫停留太久，要在太子回府前…”这婆娘露出不忍的讪然之色。

中年妇人眼眶泛红，连忙往婆娘手里塞了个荷袋，千恩万谢道：“规矩我是懂的，麻烦您了，这点薄礼不成敬意，您收着。”

“成，我若不收你心里还堵得慌，我过会儿来喊你们。”

婆娘离开后，妇人拉过侍女的手悄声嘱咐：“九歌儿，你姐姐从前没少疼你，她身子不好，一会儿见着了，她要是求你什么，你都先应下来，算娘求你。”

“是。”九歌简短回应，贵妇人并不为对方的寡言生气，两人进来，倚墙根儿坐着个嗑瓜子的丫头，涂脂抹粉衣裳周正，瞄一眼二人，“扑”的一吐含混喊道：“小桃，你们湛府来人了，还不赶紧出来接接，磨蹭什么呢？”

屋里传出不耐烦的回声：“你不就在外头，芝麻大的事儿都要使唤我么？”

“你是庶夫人的陪嫁丫头，你不出来难道要我接？”

小桃终于在门口露出脸，但她只是在门内微微一揖礼，“呦，是老夫人来了，小桃迎接来迟，老夫人可莫要见怪呢。云果，别嗑了，赶紧烧些水，给老夫人沏茶。”

云果嗤笑一声，没动弹。“老夫人？怪不得庶夫人一直不受宠呢，就你们湛府里的也敢在咱们太子爷府上自称老夫人！别怪我没提醒你，这话也就在这院儿里头嚷嚷吧。”

小桃狠狠瞅着云果出来门，“别的院里娘家人来，不也是老爷、夫人的称唤，湛家怎么了？湛家再不济也是京都数得着的富户，你家要是有湛家三分底子，也不至于被卖进来为婢！”她说完气憕憕的朝犄角的厨房而去。

湛老夫人被两个丫头你来我往的折辱，是既生气又惭愧，湛九歌不动声色搀上她径直进了屋子，等她们进去了，云果朝小桃的背影啐了一口。“狗仗人势！早怎么不见你对你主子这么好！”

大白天的，屋子里头从厅堂到内寝却都光线昏暗。湛老夫人看到床上病歪歪躺着的庶皇妃时，一声“儿啊”，抹着眼泪就奔了过去。“九琴啊～，娘的心头肉，你怎么就瘦成这样了！早知道让你受这样的罪，娘不该让你嫁过来呀！”

湛九歌扶着庶皇妃坐起，捏着对方皮包骨的身架时，她清冽的面上闪现一丝狠戾。庶皇妃身子单薄的就连哭也成了负累，她的手被湛老夫人抓住，只顾泪流满面的哽咽，却说不出话来。

“九琴，娘这回来带了些细软，一会儿全分给你屋里的丫头，先让她们禀明皇妃给你找个好大夫，九琴啊～，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怎么就弄成这副样子，你让娘的心，跟被人剜了一样的疼～！”

说来奇怪，庶皇妃的气色在湛九歌扶上她后眼见着好转，刚才还虚弱的气息都喘不匀，等湛老夫人这一番絮叨后，她张了张嘴，看了眼少女，竟能开口讲出话来了。“九歌儿…你什么时候…回的京都？”

九歌眉眼一低，“前日回来的。”

“姐姐有多少年…没见着你了？”

“四年。”

“是啊～，四年，来，让姐姐好好…瞧瞧，我们湛府的九歌儿，也到了及笄之年了。”说到这儿，庶皇妃的眼泪好象止不住了一样滚落脸颊。“娘，您瞧，九歌长的这样好看～”

湛老夫人轻“嗯”一声，擦擦眼泪道：“娘倒盼望着她长的平常些、丑些！是啊，九歌都及笄了，这时间过的可真快，你嫁过来那年九歌儿回来一次，娘也是四年没见着她。现下正好她回来，娘知道你一定想她，就把她带进来让你们姐妹见上一面。九琴，这里没外人，你跟娘说句实话，那个孩子是怎么掉的？”

庶皇妃一把将嘴捂住，她使劲想压住情绪，但泪珠子顺着指缝流淌，将她的悲痛一览无余的呈现到家人面前。

“你倒是说话呀，你知道你妹妹是个有主意的，把委屈都说出来，让九歌儿给你拿个主意，总不能再吃一次亏！”

“孩子…孩子…，还能怎么掉的？”庶皇妃声音发颤道，“我身子一直好好儿的，大夫先前瞧过也说胎象很稳，那晚，就是秦氏送来一碗燕窝羹，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就…”

“那太子怎么处置秦氏的？”

“没有证据，侧皇妃也护着秦氏说话，我的孩子，就这么屈死！白白的掉了！娘～，大夫说我再也怀不上了，娘～，我才二十岁，我就再也怀不上孩子了，这往后的日子我怎么过？从掉了孩子，太子只过来瞧过我两回，就再不理睬我，更别说为我的孩子申冤报仇！”

“秦氏只是个妾，你好歹是庶皇妃，怎么就连她也治服不了！”

“侧皇妃存心袒护，非说那晚秦氏在她那里唱曲儿，我又能怎么样！”

“可那也是太子爷的骨血啊，就这么不了了之？”

“打死了膳房里的两个奴才，呵…呵呵～”庶皇妃哭的眼皮都已经虚肿。

“唉！”湛老夫人重声而叹，“早知如此，当年就该听九歌的，千难万难也不把你送进来！”

“说这些还有何用！”庶皇妃看向湛九歌，担忧道，“我现在就担心她，若是我去了…”

“胡说什么！”湛老夫人急道。

“娘！我的身体我自个儿知道！娘，想个辙，还是让九歌赶紧离开京都，朝廷是不会放弃湛家财产的，我若去了，我怕九歌会重走我的路，若是嫁给皇子还好，万一嫁给皇上，岂不亏了咱的九歌！”

“湛府家的？湛府家的？”院子外头扬起压低的喊声。

湛老夫人知道是要离开了，看到同样不忍的庶皇妃，她垂泪不已，湛九歌说道：“娘，你不是带了些细软，出去分分吧，我和姐姐再说两句话。”

“也好。你也快些，免得府里的人不愿意，往后想来就更难了。”

湛九歌坐回床边，清淡的眸子里渐有怜惜，她握住对方瘦削至极的手，低声道：“姐，孩子的事～别再难过。”

“嗯！好九歌，姐姐不难过，姐姐不难过！”

“姐，再让九歌抱你一下。”她轻轻偎入对方怀抱，娓娓而述，“姐，我经常不在府里，你是不是很奇怪这些年我去了哪里？都干了些什么？”

“咱们湛府的九歌从出生就和别人家孩子不一样，所以不管九歌干什么，姐都不奇怪，咱们湛府和姐都以你为傲！”

“九歌也以姐姐为傲～，姐，”她附耳悄声道，“原谅九歌一直不听话，九歌是不会让自己的外甥白白屈死的～”说完，她放开了手立于床前，此时绽放笑容的她哪里象刚刚及笄的少女，她的笑犹如暗夜的曼陀罗，既有震人心魂的美，又有噬血的you惑与狠毒。但这种表情须臾就没了，快的令庶皇妃以为看错。等湛九歌离开许久，庶皇妃才慢慢回神。

“不～！”

庶皇妃的呼喊悲痛欲绝，而院子里，云果好象习惯了，不耐烦的喊小桃：“你能不能进去劝劝，还没死呢就提前嚎丧！”

“你就忍着点儿吧，还能嚎几日呢？”小桃更加厌恶的回了句。

云果“哼”笑一声，“对了，你们湛府的丫头怎么模样儿比主子还俊俏？”

“刚才那个？我光顾和你治气了，竟是没瞧见呢。”

院子门处，一张略有邪气的稚嫩脸庞如幽魂一样缩回，当她神情恢复清淡后，又是一个秀气俏丽的小丫头。湛九歌跟上前头的妇人，随着婆娘引路从角门出来太子府，如同来时一样神情默默。

上了马车，湛老夫人商量口吻道：“九歌，要不要听你姐的，这两天你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