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三阶（2/2）

聂人龙将她轻轻扶好，目如冷电般逡视着皮先，半晌才缓缓道：“你实话实说，方有回旋的余地，否则……”他微一呼气，周身百穴内气息自行喷薄，便如饕餮呼啸一般，将附近的枯木花树连根掀飞，寸草不留。

皮先眼眦睁大，目瞪口呆，惶惶然半晌，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我说！我一定实话实说！”捂着断掉的耳朵，叹道：“那稻草人里的死人，确实是我们杀的……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岩碣村的村民！否则绝对会放他一马，正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

聂人龙冷叱道：“少废话！捡要紧的说。”

“是！是！”皮先颤抖着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们杀的人，一般多为汉人马贩子，或是波斯国的骆驼客商。原因有两个，一是他们手里有大量的骆驼，先前我们误把枭鹄当成了鸦神，它爱喝骆驼血，只有燥热的驼血才能将其引来，因此为了召唤鸦神，我们不得不频频外出，跟马贩和波斯人打交道。可是我们蛮人的语言、见识终归有限，拿了不少野人架特产的罕见草药去跟他们交换，却总被拒之门外。后来一个波斯商人提出，让我用族中的蛮人作为条件，来和他们交换骆驼，我身为乌蛮族后代，部落的可汗，自不会同意这等荒谬的条件。他们见利诱不成，竟然生出歹念，假扮成蛮人的模样，一路跟踪我们进入野人架，用迷药掳走了不少蛮人，卖到外海当做奴隶。也怪我们久居山林，涉世不深，竟让这群恶商频频得手，说来真是惭愧……”他提及伤心之处，脸现哀伤，年过六旬之人竟然有些哽咽。

聂人龙叹息一声，语气略微有些缓和，问道：“后来呢？”

皮先苦笑道：“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些恶商虽然奸诈，头脑也比我们蛮人好使一百倍，却因太过贪心大意，久伏野人架设陷终于被我逮到，我便一个不留，把他们全都喂了野狼！从那以后我们就与外面的恶商结下了梁子，他们仍不断派人假扮，混入野人架捕捉蛮人。我们就以名贵草药为礼，结交四方绿林，专抢波斯人、马贩子手里的骆驼，一来为了报仇，捍卫族人的安全；二来也为获取驼血，祭奉鸦神，这是那第二个原因。我们杀完人不知如何处理，又怕官府来查，便将尸体掩藏在野人草中，扎成稻草人，分散在野人架附近的各个村落，所以除了岩碣村，仍有不少村子的田地中，立有这种内藏玄机的稻草人……”

“原来如此……”聂人龙恍然大悟，倏又望着洪媛，不解道：“你丈夫出村不是去请降魔法师的么？怎么会跟马贩子混在一起，遭到蛮人误杀？”

洪媛面如寒霜，既知丈夫已死，心灰意冷，顿生绝望之情，惨然道：“误杀？哈哈，说的轻巧，那可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说着凄然一笑，接口道：“自从我们的孩子降生，村子便被阴霾笼罩，不见了天光，大伙都说是我的孩子不祥，召来了邪祟。我丈夫为证明清白，只身出村寻求除魔之法，他是个很有见地的人，从一开始便怀疑遮蔽天光的祸源在野人架，而非岩碣村。但碍于野人架中蛮人称霸，与世隔绝，那深山地险他不敢孤身入穴，后来得知蛮人们对骆驼有很大的需求，他就毛遂自荐，加入到了贩马的行列，以寻找偷入野人架的时机。”

皮先嗫喏道：“嗯，如此说来，你丈夫对我们终究是有敌意的，我们杀他，那也就不算师出无名。”

洪媛哼了一声，眼神里满是怨愤，也不理他，继续道：“如此一年过去，我丈夫始终没有回村，我心中挂念他，出村寻了他半个多月，怎奈马贩们东奔西跑，居无定所，我根本找他不到。”

司马万通截口道：“不错！天底下做买卖的，属马贩子最累，单说中原九州十三个省，有多少大大小小的驿站等着他们送马……”

聂人龙瞪了他一眼，呵斥道：“别打岔！”

洪媛回忆起亡夫的音容，脸现丝缕笑意，倏又被悲伤覆盖，叹道：“后来我寻遍大江南北，遇见一个道人，自称东海散仙，他劝我别再寻我丈夫，自行回村照顾家人，另书信一封劝我丈夫也尽快回家，莫要想着进入野人架之事。那道人临走时又给了我三道灵符，说这纸符可以保护村子不被邪魔所伤，那遮蔽天光的邪祟终会散去，叫我们不要着急。”

聂人龙闻言大惊，“噌”得一下站了起来，急忙问道：“那东海散仙长的什么样貌？多大年岁？从哪里来的，后来又去了哪里！”

洪媛对他一连串的发问置若罔闻，心中唯斥无限哀伤、懊悔，喃喃自语道：“我最终还是捱不住对他的思念，冒险扮作蛮女，潜伏进了野人架，只盼借助蛮人跟波斯马贩的纠葛，有一天能与夫君重逢，哪知道……如今人鬼殊途，他去了，未亡人也绝不独活！只可怜了我那小儿子……”念及自己的孩儿，洪媛脸上倏现丝缕欣慰，稍纵即逝，一咬朱唇，举起手中的“披棘刀”抹了脖子，登时气绝身亡。

众人仍自沉浸在故事当中，她突然出手，竟无一人来得及反应。

聂人龙大惊之下，急忙出掌抵住她后心，灌输真力，然而人死灯灭，自是徒劳无功。他适才乍听闻“东海散仙”的名字，心里又惊又喜，想起曾在海饕餮胃中练功之事，若非那东海散仙“以海饕餮为饵，专钓不世才”，在怪物胃壁上留下了神功诀要，自己绝无今天这般修为。

眼下唯一见过“东海散仙”的洪媛，已经引刀自尽，聂人龙叹息之余，更觉错愕。

一念摇了摇头，轻叹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聂人龙无奈道：“苦和尚，这话从你出家人嘴里说出，可不太妥。”

一念道：“我倒不这么觉得。佛门虽重六根清净，但唯有知众生疾苦，才有可能解救众生。情债为大，不尝尽世间百态，如何能修行圆满？这或是第三个十年‘大彻大悟’的重要部分。”

忽而地面微微颤动，众人心下一凛，只见远处有道黑气冲天而上，将天地连在了一起。黑气之中，影影幢幢现出枭鹄的身形，断尾淌血，双目通红，倏尔望见了众人，怪唳一声，并爪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