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撑渡太乙（1/2）

第十四章撑渡太乙

和风煦柳，花香醉人，烟水濛濛的钱塘江下游，隐隐飘来一阵歌声：“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入处宿，隔水问樵夫。”

那歌声来自一只竹筏，筏上一老一少两人，正自泛舟靠岸。那撑桨的农家少年笑道：“董老太爷，您既已离了终南山，现下回来新昌县，乡音不改，怎么还是唱这终南山的曲子？”

坐在筏首的老汉干笑两声，说道：“哈哈，人老不中用了。几十年没回来过，也不知家乡如今是何景象，心中实在忐忑。”

那少年笑道：“管它什么景象，老爷子衣锦还乡，用这些年赚的钱盖两间大房，说不定还能娶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叫你老来得子，岂不快哉？”

那老汉闻言哈哈大笑，紧了紧背上的包袱，表情甚是得意，又开口唱道：“董夫子，通神明，深松窃听来妖精。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乌珠部落家乡远，逻娑沙尘哀怨生……”

那少年道：“瞧您，好容易换了首曲子，却还是这思乡愁苦的悲歌。”

董老汉眯着眼睛笑道：“哈哈，近乡情怯，近乡情怯啊……”

二人说笑间，竹筏缓缓前行，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晃动不止，江心冒出大量气泡，任那少年如何撑桨，竹筏再也不动，兀自在江中打转。

董老汉又惊又怕，失声道：“这，这是什么鱼，这么大力气？”说着，紧紧将装有银钱的包袱抱在了怀里。

那少年纵然久在江边撑筏，却也没遇过这等怪事，颤抖道：“恐怕……不是鱼！”话音刚落，江中响起一声炸雷般的轰鸣，滚滚水花中，冲冒出一个浑身是鳞的怪物。

只见那怪物长蹄螯背，头似金鱼，一双蒲扇大的爪子，趾间生有薄蹼。三分像鱼，三分像龟，人立在水面竟能久而不沉，那一对大大的鱼眼泡盯着董老汉手里的包袱，爪臂两侧的怪鳍如蚊翼般嗡鸣不止。

撑桨的少年定睛一瞧，不由得大惊失色，对董老汉说道：“真见鬼了……这，这是罗刹水鬼，咱们中土流域从没有过，怎么会在这江里出现了呢……”

董老汉见那水鬼一步步朝着竹筏靠近，黄澄澄的鱼眼始终没离开过自己手中的包袱，哭声道：“哎呀，它要抢我包里的钱，这可怎生是好？”

那少年道：“给它！丢钱总比丢命强！”

那包袱里是董老汉一辈子的辛苦钱，他哪里肯依，死死抱住不放。少年见他已经吓糊涂了，再不扔掉包袱，只怕两人连命都要搭上，当机立断，上前死命掰开了老汉的手，强行抢过包袱，朝那水鬼掷了过去。

罗刹水鬼得了包袱中的银钱，“咝咝”叫了几声，张开大口将竹筏咬去半只，随即没入江中三摇两摇不见了。撑桨少年水性极佳，在落水的第一时间抓住了董老汉，将他救上了岸边。

那少年知道罗刹水鬼最爱钱财，其次便是作弄人，倘若适才不将包袱里的钱给它，现在被咬成碎片的就是他们爷俩了。

董老汉惊魂未定，毕生积蓄遭劫，没命哭喊道：“我一辈子的血汗钱啊……唉吆，这可要了我的老命了……”想到方才还是衣锦还乡，顷刻间就变得一无所有，几十年做小买卖攒下的钱一朝成空，禁不住急火攻心，“哇”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便在这时，官道上蹄声笃笃，一前一后驶来两队人马。

为首的竟是一头花白鹿！鹿角上奇异的长满了桑叶，叶下卧蚕因极度颠簸，早已僵死。鹿背上驮有一人，浑身污血，脸色煞白，一动不动的躺着，不知是死是活。

那少年一惊甫定，又见一奇，不由得呆呆站在路边，看的痴了。忽见那头鹿后面还追着几个官兵，头前一人身材魁梧，望了他一眼，突然勒马停在一旁。

董老汉见有官兵驻足，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抱着那官兵的腿哭求道：“官爷！要为小民做主啊，快帮我追回银子……我的钱被水鬼抢了……被水鬼抢去了……”

那军官眉头一皱，一脚将他踹开，呵斥道：“滚开！休要阻我办案。”手中的鞭子一扬，冲身后嚷道：“张大疤，叫弟兄们都停下吧，咱们坐船去追！”

身后十余名官兵纷纷按辔停马，张大疤向前说道：“头儿，我瞧那畜生着实已跑了不少路，谅它再神，也该累了，咱们再多追一会儿，准能逮住它。”

那军官哼了一声，说道：“你懂个屁！前面就是天姥山，周围全是山路，麋鹿最擅跳涧攀岩，你我骑的都是马，却如何跟它比快？”顿了一顿，对一名脸上长赖皮的汉子吩咐道：“贺老三，去新昌县借艘官船来，就说南京守军奉命办案，要他们协助！”

贺老三得了令，兀自打马转头，进城去了。这一行官兵正是那南京城的守军，领头之人便是曾在海棠楼，缉拿众捕快的守军十夫长——冯文关。

张大疤谄媚道：“头儿神机妙算，那畜生往天姥山逃，咱们乘水陆先到一步，只管守株待兔，叫它自投罗网，妙极妙极！”

那一日，苏妙把李承逸从悬崖抛下之前，已经暗中呼哨“虞美人”在山腰接应。“虞美人”不负主人所托，接住掉下来的李承逸之后，发足狂奔，直从凉州南下，一路不曾吃喝休憩，跑来了浙江。纵是神物也难免疲累，跑死了寄生在鹿角上的昆仑天蚕，到得此地，自己也几近力竭，却仍不停歇。

冯文关收到十三太保被杀的消息，心知这十二人是从南京城出去的，除非捉拿李承逸归案，否则自己难逃干系。在接到平凉的线报，得知李承逸的行踪后，便也出动城内守军，一路追着“虞美人”到了这里。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贺老三已经策马赶回，手里拿着官船批文，说道：“头儿，顺利！批文下来了。”

冯文关甩手给了他一嘴巴，骂道：“蠢货！批文下来有什么用？塞张银票给县官，叫他马上发船，不然你也别回来了！”

贺老三摸了摸脸上的癞皮，低声骂了一句，先去兴隆钱庄自掏腰包，兑了张二百两的银票，再去新昌县县衙。这次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随船赶回。冯文关呼唤众官兵上船，又抛下几枚铜钱给那少年，说道：“你会撑船，过来给老爷们掌舵，干的好了，重重有赏。”

那少年一声不吭的捡起地上铜钱，来到董老汉身边，附耳道：“董老太爷，方才在水里我瞧得清楚，那罗刹水鬼便是往天姥山的方向去了，我这就帮你讨回公道。”说罢上了船，载着一船的官兵顺江直下，他掌舵的技术极好，不多时已连过崇山峻岭，来到了势连天横，高达万丈的天姥山。

只见山边怪石嶙峋，八棵龙槐树下斜卧着一尊石碑，上面用篆书刻着几行红字：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刻的却是唐代诗仙李白的一篇游记《梦游天姥吟留别》。那少年看罢，不觉脱口而出：“好！”

冯文关冷冷瞧了他一眼，笑道：“你一个撑船渡人的，也懂这些掉书袋子的酸话？”

那少年笑了笑，不理会他，继续往下看：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