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七五。颠倒黑白的魏掌柜(2/2)
常书办狠狠瞪过来,冷哼一声,忽然阴阳怪气道:“那程家子会做胡琴,雕工极好,那琴头马首都雕得惟妙惟肖,雕个假指头盖个戳又有什么难的。”
林叔也收起笑脸,冷冷道:“常书办不是说不曾见过程小哥,怎么知道他会做胡琴?”
常书办自知失言,脸又白了两分,强辩道:“我上得堂上听你们这般说的。”
林叔也冷哼一声,道:“我们可谁都没提过什么马头琴!常先生从何而见?”
常书办张口结舌,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林叔乘胜追击,道:“分明是那日租赁柜台时,程小哥带了一把马头琴,给魏掌柜和你过目,好让你们放心把柜台租给他!你还敢说这契书不是你写的,不是你盖的手印!”
芮老板立时在一旁接道:“常先生倒是给我们提了个醒,那所谓买琴契书上的手印是怎么来的……”
“你,你们……胡说!”常书办色厉内荏,勉强叫了一句,已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魏掌柜。
魏掌柜心下暗骂姓常的蠢得无可救药,却不能不开口挽回,他伸手拉了常书办一把,皮笑肉不笑道:“大人,房屋租赁立契照例要到府衙备案的,契书是真是假,大人遣人一查案底便知。”
说着,他扭头狠狠盯着程旭,道:“查有存案,我不认也不行;若没这存案,你休要巧言栽到我头上!”
程旭大怒,指着他恨恨道:“你这奸贼!那日我们一同来的府衙,你明知因例特殊不予备案,今日说这话,分明是来捡便宜!”
魏掌柜冷笑一声,道:“你莫要含血喷人。那日谁瞧见我同你一起来的?你叫人证出来对质。”
他这般一说,程旭一方几人心里都是骤然一寒,话敢这样说,只怕是……买通了那日所有遇到的人!包括那备案的吴押司!
彼此之间交换了个眼神,这样的时候却不能退缩,明知道是个坑也要试试能不能跳过去!
林叔向前膝行一步,道:“草民冒昧,想请吴押司出来一见,因着我们这契特殊,想他许会有些印象。”
宁通判点头,吩咐文吏去叫吴押司过来。
少顷,吴押司上得大堂,同常书办一样,坚称不认识程旭,也没接过什么租赁柜台的备案,“谁人不是租个铺子?租柜台?闻所未闻。”
林叔缓慢而坚定的道:“大人怕是贵人多忘事,那日草民陪着程小哥来的,曾见大人桌上一枝红梅开得正艳,不由感慨这时节还有如此好梅,您老却笑说乃是绢花。我们还赞它巧夺天工……”
吴押司脸色铁青,急急打断他的话,斥道:“我得了那绢布梅花府衙上下都知道,你哪里听得这样的话来,竟敢借机污蔑于我!”
宁通判瞥了他一眼,那种绢布梅花他也得了几枝孝敬,确实巧夺天工,虽然吴押司矢口否认,但神色见仍能看出些端倪来,加之先前常书办的话也多有含混,如此说来……
宁通判又拿过魏家买琴的契书,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还是没看出任何破绽。
他眉头紧锁,这桩事,上头已经招呼过了,魏家也按例备了份礼来,当下这证据倒也足,虽说些微疑点,但并不足以翻案……
他犹豫再三,猛一拍惊堂木,打断两人争执,又问:“程旭,如今吴押司不能证明这契书乃是真的,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都这样明显了,还要什么证据!程旭心下火起,可又一时想不出其他证据,正待开口再辩,那边魏掌柜干脆利落的回身伏倒在地,高声道:“大人,这程家小子已哑口无言了,请大人明察,治他诬告之罪,还草民以及我魏记清白名声!映月斋乃是我魏记麾下招牌,不许他人再卖!”
凝碧以“映月斋”为胡琴招牌,已经是打响了招牌,许多人并不管这映月斋到底出自何人之手,只会认这个牌子。魏掌柜这是要捡个现成的便宜,也是要封死程旭之后的卖胡琴商路——重头再来创一个品牌哪里那么容易!
程旭是真气炸了肺,只觉手脚冰凉,拳头握得紧紧的,近乎麻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打”!
便是拼了命,也不能叫这姓魏的老贼得了便宜!
芮老板见他神色有异,忙使劲捅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喝道:“别犯傻,这事儿还有周旋余地!”
程旭身子一僵,又极艰难的松开了手。
听得宁通判缓缓道:“律云,凡受寄人财物畜产、而辄费用者、坐赃论、减一等。诈言死失者、准窃盗论、减一等。并追物还主。窃盗十金,杖十;百金以上,杖五十。诬告反坐,加所诬罪三等。然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
听得堂上原告堂下百姓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便是一百板子也足以要了人命!
宁通判没有理会下面人,又缓缓道:“按律,伪证,杖二十。”
程旭听得诬告之刑,不过苦笑,听了这伪证的刑罚,陡然变了脸色,林叔年近半百,莫说身子扛不住这板子,便是扛得住,明明是他央求之下才好心相帮,怎能让老人家受刑!
他膝行两步,一个头磕在地上,声近凄厉:“草民冤枉!草民手中的证据皆是实证!请大人明察!中人林老亦不曾说谎伪证,请大人明察!!”
林叔虽脸色也白了,却是叩首道:“大人今日便是打死小老儿,小老儿也要实话实说,这契书是我给程小哥做的保,千真万确,小老儿敢以全家老小性命立誓,绝无虚言!”
走到这一步,宁通判颇觉骑虎难下,其实要是一顿板子下去,这貌美如花的程小子肯定会熬不住招认,但这案子上头有交代,且到底是巡按御史来了洛城,不能落了把柄,因此不曾动刑。但这样的僵局,各执一词,真伪难辨,不动刑实在挖不出东西来。
他终是一拍惊堂木,“程旭,你的契书已被证明系伪造,你的人证证词含混,你也无法证明那卖琴的契书不是你签的,如今你还有何话说?念在你身体病弱,家中尚有老母要奉养,便判你杖十,另许以银一百两赎罪;那林老汉,念你年迈,不予杖刑,许以银二十两赎罪。”
他自觉宽洪大量,程旭应当感激涕零俯首认罪,不想这难缠的小子竟然还只喊那句:“草民死不足惜,却累大人一世英名!此案草民着实冤枉!草民手中的证据皆是实证!请大人明察!
累大人一世英名!宁通判心下有气,这是明晃晃的讽刺!!
他拍着桌子向一旁文吏喝道:“彭管年,口供可写好了?拿下去让他签字画押!左右,还不准备着水火棍伺候!”
芮老板听得还要打,有些急了,那三千两银子白送了?!断不能让这样。
一旁魏老板看着站班差役中两人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不由一笑。
肖管事吩咐了事情别做绝,免得留把柄。他却是觉得,不做绝了,才会留下把柄。
只有那人死了,这事儿才算彻底了结了,往后他打着映月斋的招牌才稳当,而那三首曲子成了绝唱,才能卖得更好。他早有赎身出魏家的打算,就凭着他扣下的三把胡琴和这曲子,他自信有滚出十万两雪花银的本事。彼时,他改头换面,远走他乡,做个富家翁,何等逍遥!
打吧,打吧,他暗自叨念,别看只有十板子,他已是买通好了的,一准儿了结了这件事。
他眼睛死死盯着案上那签筒,眼见着宁通判抽出一支,就要往地上掼去。
他心下微微激动起来,面上显出几分狰狞,只等着那签子落地,板子落实……
“且慢!”
忽的围观群众中有人大喝。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扭头看去,但见一个蓝袍青年单手一拄栅栏,漂亮的纵身一跃翻过,稍一站定,便三两步跨进大堂,长身而立。
正是展振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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