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寿宴星芒(1/2)
冬月已在檐角浮出来,苍白的映着正厅垂脊下的琉璃走兽,颜色碧寒。
谢家这样的富贵,全府也只有正厅屋顶能用琉璃,而且只能用作饰兽,颜色是黑中带沙兰,受这样月色浸染,才沁出点碧意来。不是买不起纯色的铺瓦面,而是黄、绿、青、黑四色瓦片,规矩只有皇家、以及受过特许的寺庙等场所,才准使用。
等级严苛如此,所以那么多人,削尖脑袋也想入宫……若是入了宫,也不过年年岁岁,檐角独看正黄琉璃瓦上,泛起苍然的月光,那又何苦?
管弦繁奏,正式的寿宴要开席了,宾客们正陆续入席,连礼佛良久的刘四姨娘都回了来。这全凭老太太开恩。当初叫她去寺庙里经忏时,说了年前才让她回来,若老太太咬死在大年夜前才放她进门,也没人敢说个不字。但刘四姨娘在慈恩寺里表现不错,一直很老实,云蕙这孩子也是,虽跟福珞走得近,看起来也没给云华使什么绊子,偶尔红着眼睛,表现出孺慕之思,老太太看着可怜,寿宴离过年已经近了,就提前让她们母女团圆。
刘四姨娘午后蒙大赦回来,赶紧的收拾整齐,梳髻戴花、着裙系带,但求不失礼而已,已无法跟他人争奇斗妍了。二太太披上云华送的披帛,那质料款式,出奇精彩的修饰她身段与肤色,高贵中,呈现出一种优美动人的仪态,这于二太太身上,是几乎从没出现过的,二老爷都不由得多看她两眼。就凭这两眼,二太太决定,今后她得把云华放在心尖儿上疼起来!
外头通传:本城太守、太守夫人、参赞、参赞夫人,谢老太爷到!
谢小横是一早下的山。在山脚“邂逅”了出来赏冬景的太守,相谈甚欢。他们谈了些什么,没几个人知道,反正结果就是,太守决定亲自来给谢老太太祝寿。太守一来,太守夫人、太守儿子和儿子媳妇也都要跟来了,什么“婆家的矜持”,也只好弃之不顾了,给足谢家面子。
事实上,若不是未婚夫妇婚前不得接近、接近即有不祥的忌讳。唐静轩还想跟着爷爷来祝寿呢!他并不奢望能见到云舟的面,但能离她近一点、呆在她家里,痴想他脚踏定的地面。她美妙的穿着薄薄绣鞋的足底说不定就曾经从上面踩过,那是多么神奇和令人颤栗!
唉,可惜他不能跑去见她,否则人人都要嘲笑,而她恐怕要羞愤交加、对他大大的生起气来。唉。他是多么盼望洞房的日子早一些到!同时,又害怕那日子早些到。洞房……他要怎样应付洞房?他还不如上战场呢!在战场上,即使你战败了,还可以光荣的自尽,在洞房里,倘使你表现得不如人意。在那可人儿面前,岂不是连自尽的余地都没有,只剩永远的羞愧了吗?唐静轩脸色苍白。不期然的考虑起逃跑的问题来。在那大日子之前,逃吧,逃吧!怎么样?反正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在那天,他要怎么表现,才能满足一个丈夫的光荣。太过勇武。会不会伤着她?太过软弱,会不会丢人?他没有经验、方寸大乱。溃败几乎是一定的了!他躲在房间里,把纸上涂满莫名其妙的墨迹、揉坏了丢了一地,拉起衣襟,想偷看一眼自己的武器,又重重的把衣襟扔回去,托着额头,大大的生起自己的气来。
而谢家这边,因谢小横和太守等人的来到,气氛空前热烈。不但碧玉忙,大太太、二太太也心慌意乱的帮起忙来,竭她们所能,要让一切到位,绝不能在太守面前丢脸!这是有关谢家地位、家运的大事,她们都有觉悟了。
晚宴的正厅,有两层,朗轩大窗,从窗口望出去,可以很容易的看见搭在水边的戏台。戏目一折一折连下去,已经唱了一天了,还在继续,隔着水传来,鼓弦仍然声声入耳,如今上演的是《上天台》,又是热闹戏。此时原非热闹戏不可,因宾客们在觥筹交错、大快朵颐之时,是没有多少精力关注台上的悲欢离合的,他们只要耳朵里灌进一点兴兴轰轰的乐器声,眼角瞄到有几个全副打扮的人在台上卖力折腾,这就够了。
直到酒足饭饱。
碧玉领着几个老成的家人媳妇,张罗着引领诸人离开汁水狼籍、盘污杯横的餐桌,移步水轩品茗消食。这里离戏台更近了,但没有下午时那小阁子贴着戏台,与台之间还是隔了一汪水波。轩边周围一圈儿的落地窗格,天暖时都可打开,外头还衬了一圈的列柱圆廊,种了些丁香、山梅、忍冬,廊下看月看水看花叶,是相当不错的。此时实在太冷,只开了朝戏台的四扇。屋子不大,火烧得又旺,开个窗子透透风也好,碧玉仍命人传了不少毯子斗篷来,令贵客们还觉得冷的话,该铺可铺、该裹可裹。老太太怕冷,叫了条绿闪锦库金缘海棠细纹的毯子来铺在膝盖上,其他各人要选的也都选了,茶水点心摆到位,戏台上忽静了静,既无人出来,也无管弦,连那苍茫的冷月,也都静了。
耳畔唇间,低低有人传说,压轴的,是锁麟囊。蝶笑花的锁麟囊,唱整本,足足要一个时辰出头。
于是再没人说什么了,都静着,连声咳嗽都没有,且等管弦。
鼓点终于起来,“哎呀”一娇声,却不是正主儿,而是个翠花插鬓、朱砂点额的俏丫头,出来插科打诨,传小姐的意思,出嫁所用诸物,这也不中意、那也不中意,女眷们都看着云舟笑,云舟红着脸,只索低头。那小姐于帘后出娇声,长长一声“嗳”,回肠百转,就得了个满堂彩。但听她“嗳”声后,把鸳鸯样式、影儿红花的样式,细细吩咐,不是不噜嗦的,可千金之躯,原有底气娇得起来。终身大式,于一丝一缕处,仔细安排,言之有来由,丫头可记不住,终于小姐啐声“无用的丫头”,肯于绣帘后出厅地坐着,亲口吩咐诸物。观众们都等着,知吩咐诸物,只是个由头。重点是小姐终于肯露面,叫观众们看了!果然司鼓的司鼓、操琴的操琴,振奋精神。衬蝶笑花莲步姗姗出得来,是何形容?点翠珠冠、朱绣沿裙,眉梢眼角,艳色绝伦,菱口微开。徐徐吐气,满场都镇住了,但觉这般佳人,千般富贵捧出一身,怎样娇训,都本等该当。她举目一抬。原是为看不中用奴才们端来的不称心物色,整场所有人都觉得“她看我了”。这是蝶笑花的本事,纵然海样的场子、万人攒动。他只一看,所有人都能关照着。
云剑曾问蝶笑花:“那么多人,都觉得能被你看着了,实在落入你眼中的,能有哪个呢?”
蝶笑花抚着云剑案上的玉石镇纸。不言不语,唇瓣微动。似嗔、似笑,抬起长睫来,眼波流动,扫过全室,最后落在云剑身上,一闪,似星芒不疾不徐扫过夜空,只在云剑身上一亮,便又垂下眼帘去。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