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甲字狱(2/2)
今上的心思,他如今摸得六七分通透,今日过去,怕要开始干涉赵家依傍琅琊王氏的路子了吧,他只怕做梦都想不到,赵家这步欲擒故纵的棋,早在很久之前就谋划着为他而摆了。只是那温家的女子……赵则攥紧拳头,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笑意,今上当真以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她放了?出了乾和园的校场,西哨北所的重重守卫正等着她呢,家族的一张弥天大网,已经不知不觉间慢慢收拢,那些潜藏在各地蛀空巢穴的亲人们,终于快要迎来一场久别之后的重逢。
云宸殿内,太医微微躬身整理药箱,恭敬道:“刀刃破肤的伤口颇有些蹊跷,老臣医术荒钝,觉得这伤人者的位置应与皇上所处是一致,好在刀刃虽划伤肌肉,却并未刺中脾脏,老臣每日来换药,好生休养月余也就并无大碍。”
公子恪斜身侧靠在软榻上,抬手屏退了几位合诊的太医,轻轻阖目道,“朕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然。”
满室浓郁的药味熏得人脑仁微微发疼,连鼻子里都辛涩得发酸,有随侍的宫女在纹路繁复的高脚灯烛中点上混合着云茴、苏合、橘檀、松霍的香料,这几味香料都是太医几经挑选,有宁神镇痛安疲之效,幽幽青烟升腾而起,稍稍中和了一些室内的药辛味,然而公子恪是极不喜欢气味浓重之人,不由皱了皱眉,出声道:“不必点了,你们也下去吧。”
年轻的帝王腰腹之处缠着层层纱布,仍旧渗出一些嫣红来,许是刚经过清理与包扎,面色仍有些不同寻常的苍白,棱角分明的下颌上,投射出一点点烛火摇曳的光影。
此时此刻安静下来,他低低抿着杯盏中的茶,一线灯烛不足以照亮整个云宸殿,公子恪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像是一尊恒久的雕塑,只有手臂来回地在茶壶与茶盏间动着,多年以来他的习惯,但凡有不能确定的事情,他便不停地饮茶。而现在……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安些什么,只是脑子里混淆地有这些年关于玉岫的一些片段不断闪过,已使他根本无法沉淀下心神来仔细想想接下来,许多未完的局面要如何面对。
他满脑子,都是那双清冽的眸子,那个绝尘而去的背影,在那双眼里似能涤荡尽世上所有的不净。
那丫头一个人走,也不知会去向哪里……依她的性子,因自己而起的事,她不会就此撂手不管。即便疆北那位被俘虏的王子与他并无太多瓜葛,她也必定不会若无其事地离开……
茶盏轻轻一晃,几滴澄黄液体溅在手背,落手之时已化为冰凉。公子恪心神一颤,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立即放下茶盏朗声唤道:“郝聪明——”
“奴才在。”
“替朕更衣,朕要去一趟甲字狱。”
“皇上,这么晚了,您有伤在身,不如明日……”郝聪明试探着开口,触及到公子恪不容置疑地双眸时,蓦地一下住了嘴,立马取来衣袍为公子恪服侍穿戴。
乾和园的行宫中,有先帝下令修建的几等狱牢,而甲字狱乃是重刑堪察关押之地,守狱的狱卒们成日醉在酒肉里以打消时光,对于他们而言,行宫的牢狱数年难得有忙碌之时,更何况是甲字狱这样的重刑牢狱,今日进了这批俘虏已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因此当公子恪一行人出现在狱牢门口时,几个狱卒正喝酒闲聊着今日校场围剿一事,公子恪的出现惹得他们颇为奇怪地扫量了眼前这一行人几眼,若不是经验丰富的老狱卒眼尖,只怕连脑袋掉了都不知缘由。
沉重的狱门被缓缓推开,青灰色的地砖上飞舞着细小的灰尘颗粒,无数飞虫在这一束光线射入后不安地在几十个带着枷锁的人发辫后飞舞萦绕。
那些深紫发肤,眉目至今仍旧凌厉,面色不屑之人,在今日晌午之前都是疆北的骁勇铁骑,他们等了太久太久,日日夜夜惦记着那些血染过的亲人面孔,像狗一样匍匐等待,终于等到这一天,满怀信心跟着他们的王主从万里之外的疆北而来,挥着杀敌的剑,带着复仇的心,只为手刃这些中原的仇人们。
然而这一刻,他们一个个脖颈与手腕上戴着厚重枷锁,面色依旧风尘仆仆,还未来得及换上囚衣,身上仍着了代表疆北的“羌”字袄衣,只是那上边都沾染满了不同程度的血污,也许他们在虎贲军奔腾而至的那一刻,抑或者现在,都没有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确实骁勇,有着中原人无法匹敌的悍然气度,只是他们不明白,这个世界纵然是谁的刀子快谁就能活下去,也无法逃避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有这样一类人,他们黑子白棋间争锋相对,灯影薄笺上展露峥嵘,他们按捺住性子,慢慢地磨,心理战的高手,永远在那些武夫出刀之前,就想好了制伏他们的招式。
等了太久太久,日日夜夜没有忘记过那血染的亲人面孔,宁肯像狗一样活下去,也只为等到这一天,挥着杀敌的剑,带着复仇的心,从万里之外喋血而来,用仇人的鲜血洗亮自己一身疆北的夹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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