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鸦之眼（6）第二卷 最终章（1/2）

开宴一刻，照例有身段纤长、眉目姣好的女子场上献舞，不得不说，青华坊中的乐手深谙音律之道，奏出的乐曲时而缠绵时而激昂，如清溪、如长河。

这些跳舞的少女十六七左右年纪，唇红齿白，缠绵声起，她们颦颦婷婷、婀娜多姿，踩着音乐的节奏，将衣上长袖甩开，翩若惊鸿。而模仿战阵厮杀的太平乐起，换上甲胄的她们又舞动竹刀，进退有据、英气勃勃。

座上宾们有美酒助兴，女孩子们跳得柔媚之时，众人饮酒笑骂，模仿战场厮杀时，他们又拍桌击缶，大声喝彩，整个宴饮的气氛极为热烈。

这样的场合对扬一依来说十分陌生。

吴宁边没有南渚的奢华侈靡之风，扬叶雨在马背上得来天下，十分在意后人重蹈旧吴覆辙，而扬觉动自即位以来，强敌环伺，为保家族基业，每日殚精竭虑，更少追求生活乐趣。因此，在吴宁边，即便是青基台上宴饮待客，也不过菜肴略微布置而已，更无南渚这些精致**的乐舞。扬一依对着满桌山珍海味、看着面前的红颜少女，幻想着若自己也是一个普通女子，就在场上，又会怎样。

若论美貌，眼前的这些少女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随便拿出一个，都可以和自己一较短长，若论身材，相比之下，自己也难称最好，她更没有这些舞者的柔软身姿，她们灵活自如的步伐和精确魅惑的舞步，都是日复一日辛苦训练得来。若是扬一依上台舞蹈，恐怕跳不了几步，便要闪了肩腰。

然而此刻，这些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都在场中殷勤献艺，听四座的贵族和商人们对她们污言秽语，恣意点评，只有她稳稳坐在上宾席上，用怜悯和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她们。

没有例外，几乎所有的舞者都是一般取悦观众的逢迎心态，唯恐自己成为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若是有有身份的贵族上来狎玩，都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欣喜模样。

若不是有幸生在公侯家，你和她们相比，又强到哪里？扬一依扪心自问，没有答案。

她知道场上有许多只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如果有机会睡名满天下的娴公主、吴宁边的继承人、猛虎扬觉动的女儿，他们随时愿意把一百个漂亮的平民女子踢下床去。

“做大公的女儿，没什么好羡慕的”，她记得母亲在病榻上对她这样说，“王侯家的女子，没有几个能得善终。不是你想不想，而是能不能。别幻想有个好丈夫，没有一个贵族爱你的美貌更甚于他的权力。”

她还小，傻乎乎地问，“那父亲对你也是这样么？”

母亲苍白的嘴角露出了笑意，即使如此重病，也无损她的美貌，她抚摸着她的头，道，“不是，他当然不是，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和情人。”

的确，除了扬觉动远征宁州、带回了扬归梦，除了那个大家都没见过的女人，父亲一生中只有母亲，他最爱母亲，扬一依一直深信不疑。五岁以后，每年除了她可以有两次机会见到母亲，其余时间，都是父亲去探望她，他一直守着她。

对面那个少年对着自己摇摇举杯，她也端起酒杯，却发现他的目光有些许偏差，扬一依回过头，发现她身后的靳思男不自然地拧过头去，她笑了，拉过靳思男的手，道，“来，跟着我去敬陈公子一杯酒。”

“公主，我这身份，怎么可以……”靳思男有些慌乱。

“有什么不可以，”扬一依脸色酡红，她是喝了不少酒，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作为一地大公的女儿，她的经历不算单纯，但直到青基台上议事，她才真正开始了解了自己的生活。那天，那些平素争先恐后对父亲表达忠心的贵族们吵作一团，有想要迎娶她进而控制吴宁边，有巴不得她早早消失，好为自己的势力扩展扫清障碍，她的身边环绕着所有人，只是没有人把她当做一个孤单的姑娘，一个失去了依傍的女人。

她选择来到南渚，让所有人惊诧不已，在这里，不比她留在吴宁边更可悲，的确，扬觉动的失踪，让她学着开始认识这世界的真相。

“他是谁？”靳思男没有喝酒，脸上也有些红。

“他是谁不重要，他的父亲，喏，就是那个黄袍锦缎的老人，是南渚军界的元老，海鹰陈穹。当年赤研井田和赤研瑞谦翻盘夺取南渚大公位置，就是靠了他的支持。”扬一依略带醉意，她看到了赤研恭的微笑，脸上泛起了一朵桃花。

“南渚有实力的人也就这么多，多认识一个，没有什么坏处。”扬一依从桌上又端起一杯酒，塞在了靳思男手中。走在了前面。

“陈先生好！”来到了桌前，扬一依笑靥如花，先去敬那黄衣老人。这老人连忙站起，他稍有些胖，须发白了一多半，脸膛红润，胸膛宽阔，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一定相当孔武有力。

“公主真是太多礼了，我和扬大公神交已久，可惜月前大公来到南渚，我不在灞桥，终于缘悭一面，如今公主来了灞桥，就是一家人，以后有需要陈某的地方，可千万不要客气。”老头哈哈笑着，仰头把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扬一依喜欢他的豪爽，笑吟吟也将杯中的朱鲸醉喝干。回头却见陈振戈和靳思男已经在悄声说着什么，陈振戈哈哈大笑。

扬一依环顾四周，她似乎被善意和赞美所包围，这起码是个好的开始，她在心底说，表面的善意，也是善意。

这次见面之前，杜广志已经将南渚的势力关系对她细细做了分析。南渚最为重要的两大势力是赤研兄弟，其中巨商朱里染和南渚军界中流砥柱陈穹世家都站在大公赤研井田一边，但赤研瑞谦却得到了人脉深厚的镇南公李楚的支持，李楚的侄子李慎为是现今木莲朝辅政大公、也是扬觉动大女儿扬苇航的第二任丈夫，此外，赤研瑞谦还拥有南渚的赤铁军。

态度暧昧不明的，是平武候李秀奇和野熊兵，然而自卫中宵死后，白安叛乱，野熊兵都被李秀奇收入麾下，扬一依和杜广志在箭炉遇到了这个平民出身的传奇人物，但却完全看不出他的倾向性。

不管怎样，扬一依必须要在南渚好好生存下去，何况她要的要比赤研家能给的，还要多得多。

一直手突然从背后伸了过来，环住了扬一依的腰际，扬一依皱了皱眉头，是赤研弘，外面的暴雨并不能冲刷掉他身上的腥膻味道，他一张毛茸茸的脸挨到了她的脖子上。

赤研弘的手扣得很紧，他喝了不少酒，勒得扬一依很难受，要么拿一把刀子割开他的喉管，要么就得用另一种方法让他把手放开。

扬一依右手搭在他的手上，左手向脑后伸出，抚摸着他汗津津的脸，把自己的脸轻轻贴在他的脸上。接着她轻轻摇晃肩膀，似乎试图要侧过身去，正对着赤研弘的脸。她感觉到赤研弘的心在砰砰地猛烈跳动，他的喉头在上下滚动，扬一依的身体在说话，让我取悦你，吻你，吸出你的舌头。

赤研弘像牛一样喘气，不自觉松开了揽在扬一依腰间的手，然而扬一依却像水蛇一般从他的怀里滑了出去。

赤研弘满心期待迎接一个香吻，不想扬一依突然离开，他失去重心，差点摔倒，一旁看着的陈振戈忍不住哈哈大笑。赤研弘大怒，把手中酒杯啪地一摔，猛地转身，却被扬一依迎个正着，用唇堵住了他的嘴。他略一挣扎，直到扬一依的舌头与他绞在一起，他一腔的怒火顷刻间便烟消云散，只顾闭上双眼，享受这得来不易的一吻。

啪啪啪，高坐在铁木椅上的赤研井田站起来鼓掌，赤研弘没头没脑一把紧紧抱住了扬一依，笨拙地在她脸上拱来拱去。在场的重臣们看到大公鼓掌，也纷纷从椅子上站起，一时间成片的掌声响起，盖过了屋外的风雨。

“一依果然是个温柔可人的姑娘，看到你们这样两情相悦，不如，就尽快把弘儿和一依的婚事办了吧。”赤研井田脸上露出了笑容，看着赤研瑞谦。

“大公说的是，我也是这个意思。”赤研瑞谦脸上带着笑意，声音洪亮。他望向扬一依，道，“公主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