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离城（3）（1/2）

吴宁边的这群武士，大都是战场上的勇猛之士，此刻换上了戎装，再也不是鸿蒙商栈中那群世俗商贩的委顿模样，尤其中间年轻的几个，或威武或俊朗，一个个神采奕奕。浮明光、豪麻等随侍扬觉动左右，远远行在前方，中间几个年轻又性子活泛的便一路穿街观景，不由得对南渚的繁华世相赞不绝口。

相思节令这一天，原有不少姑娘精心打扮了，也挤在人堆中看热闹，只等礼送队伍散去，好出城去济山快活游玩、采薇对歌。

姑娘们就像林中的喜鹊，人多了，平生许多热闹，自然会聚在一起对英俊少年们评头论足。在队伍前方走过去的，都是些有身份的大官，人们有股敬畏心理，不敢发声，何况那一群人老得老、胖的胖、众人把扬觉动与赤研瑞谦众星拱月一般簇拥在中间，注意力本也不在街市上，唯有封长卿路过时引起低低议论，实在是他又瘦又高，几乎是个马上竹竿儿。

这一队中也不是没有年轻俊朗的人物，红甲的赤研星驰剑朗目，但却目不旁视，策马而行，连马迈的都是四方步，另一个黑甲的豪麻也是身姿挺拔，英气逼人，但一张脸却拉的比马都长，众人自是毫无兴趣。

后面过来的这一队人马就大不一样，虽也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好歹有几个常年马背奔驰的青年，均是宽肩窄身，英气勃勃。他们的黑盔红缨随着马儿的奔走上下颤动，在日光下反射着光晕，看着就十分养眼，而他们自己，表情也生动丰富的多。

这群骑士大多意识到客人身份，相对严肃庄重，只有一位，不甘流俗，在贴身软甲外着了绿色春衫，却是南渚特有的翠鸟缎子锦服。

此人生得风流俊朗，手腕上缠一串硕大的红珊瑚珠，鞍上挂一个紫葫芦酒壶，腰间佩刀旁，还有一把长笛，端的是与众不同，一幅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他这一身，本来已够招摇，偏偏还喜欢热闹，一路上见有商贩举着风车面人，便扔下一角碎银，拿在手里把玩。路旁有年轻女子见他耍宝，不禁掩口轻笑，他偏要作势结识，一本正经策马前行，欲求美人信物，唬得人家满脸通红，扭身便走。众人见他风流有趣，又逢节日，便开始哄闹。这便是嘈杂喧哗的中心人物了。

这耍宝之人唤作甲卓航，是豪麻的副将、同在扬觉动军中统军，略读过几年小说画，生在吴宁边贵胄之家，吹得一口好长笛，生来就是个爱玩的性子。此刻轻松返程，了无牵挂，在南渚街头买了一堆有用无用之物，都挂在了身上，好一番招摇。

南渚民风开放，街边有被甲卓航撩得满脸通红的少女，也大有毫不娇羞充满好奇的姑娘。甲卓航正笑嘻嘻地迎风策马，和众人哄闹，忽地日光一暗，原来有人迎空抛来一个绿油油的济山青橘，还连着几片青翠的叶子。

甲卓航早闻南渚有青橘寄相思的风俗。

这济山青橘产自灞桥城外济山脚下，在远近几州非常有名，味辛、略苦，啖之一刻，又有微微甘甜回味于唇齿之间，清凉柔爽，回味无穷。由于不易储存，外州百姓寻常难得一尝。

用南渚旧说，这青橘之味恰似相思一刻，心结不解，总是心酸，但如若无此牵挂，又没有情思缭绕蓦然梦回的甜蜜回味。相思不得，水深火热，恰似济山深林初夏清晨的薄雾，有炽热中的一点清凉。

青橘既有此一比，便成了南渚相思节令，少男少女相酬赠答的绝佳信物。

若是有哪位女子看中了心爱的情郎，便会抛橘传情；而男子若是有意，便在女子家门回赠青水之薇。除此以外，对歌问答、互相试探的也有不少，但随后成与不成，总看这一枚青橘，几束薇苗。于是便有“红叶霜来半生，世事晓月鸣廊，夜阑微风帘幕，却看青橘枕旁”的句子，初夏时节，户户吟唱。

甲卓航看那青橘，似是人群外一个身材窈窕的黄衫少女扔来。他有意炫耀，便伸手拔刀，闪电般在空中来回一瞬。旁人只见白光闪烁，他已收刀入鞘。而那青橘正从空中落到他左手掌心之中。

他轻轻张开手指，内里用劲力一震，适才被他切开的橘皮便如莲花般轻轻绽开，剩余一团橘肉立在掌心，片刻之后，那橘肉又波地一声，裂成数瓣。他笑嘻嘻轻轻回手唇边，张嘴向那青橘咬去。

甲卓航这一下刀功了得，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远远望着的卜宁熙也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好。这一刀看似简单，实则大难，能在瞬间连出数刀已属不易，青橘在空中，能够施刀于空无依傍的小小圆橘之上，不减其飞坠之势。切口似断实连，有下方橘窝一点不动，方能绽放如莲。

这当空，甲卓航又耍了一个小小花招，用内力先行将橘皮与橘肉相连的一层筋膜剥开，让橘皮缓缓自然滑落，再使橘瓣破开，恰似一朵花儿，先开花瓣，再展花蕊，这一动作一气呵成，已是顶级的刀法、十分的巧思。

卜宁熙自小习武，以刀法自负，但觉此刻若是换成自己，仓促之间也不能够，但这青年轻轻巧巧就将如此精妙刀法施展出来，他只能一声长叹，但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沧海浩瀚，滴水不言。

围观民众不懂个中关节，只道这马上的俏哥儿会变戏法，先是目瞪口呆，又见他张嘴将青橘肉吃到嘴里，这在南渚是男子接受女子爱意的表示，不由得一起喝起彩来。这里掌声雷动，大声叫好，惊扰了前方的赤研瑞谦等人，纷纷回头观望。但见一个春衫少年风度翩翩，迎着掌声喝彩，大是得意。

甲卓航马上颠簸，一边吃着手中的橘子，一面向扔橘子的方向看去，看那鹅黄衫子的少女掩口而笑，为一众女伴簇拥，匆匆隐没在人群之中。此刻他口中苦味已去，却有一丝甘甜回味开来，见再难觅那女子的踪迹，心中不由得一阵怅惘。

吴宁边久经战事，土地辽阔，一马平川，女儿性情多率性爽直，不曾有这南渚山水灵气养育出的古灵精怪的心思。甲卓航年轻气盛，在繁华之地游玩，日前心中积郁的磊落不平之气，都被这一派平安喜乐磨去，心中竟隐隐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此时恰是鸿蒙海潮生之时，海风习习、略带咸腥，耳畔隐隐有海浪奔涌之音传来，众人没有见过大海，但觉雷声隐隐，天地苍茫，偏偏前方丝竹乐队奏得却是那庸凡的快慰之声，让人听着心中不爽。

甲卓航此番随豪麻来到南渚，虽然未能登上青华坊大堂，但也知道朱鲸醉一场宴席上发生了何等变故。想到扬觉动已近暮年，却要质女求兵，备受揶揄；而豪麻在军中横眉立目，却眼睁睁看倾情女子嫁做人妇，再联想到自己一行众人，前几日偷偷进城、灰头土脸，如今却纵马长街、风光无限，旦夕之间，人生境遇相差何止天高地迥，此中心境，难以历历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