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谁是乱臣(1/2)
“如果你想听到满意的答案,那么我只能告诉你——也许,我做不到。”
“你说什么?!”听到明华容的话,刺客只当自己被耍了,柳眉一轩,眼看就要发作。
但这时,却听明华容又说道:“我只能告诉你事实,至于你满意与否,那不是我能保证的。”
“……尖牙利齿,奇诈诡变,哪里该是女子所为!”
闻言,刺客轻斥了一声,但神情却是稍有缓和。她自怀中取出伤药,又撕下宫装长袖,麻利地为自己包扎着伤口,同时问道:“我先问你,你怎么知道太子不是死在宣长昊那奸贼手里?”
这人性子单纯,看人的目光倒准,不过,她自己不也是个女子么,还是个彪悍的刺客,哪里有立场来指责自己?明华容心中暗忖,口内说道:“你说的太子,便是皇太后所出、一出生即蒙太上皇册封的皇长子,宣定昶么?”
待刺客微微颔首,她又说道:“我曾听说,他是太上皇第一个儿子,又是刚刚诞生便被立为储君,一生受尽太上皇宠爱。这份顺风顺水,是别的皇子难以望其项背的。但是,虽然太子从小深受眷宠,却并未因此养出骄奢淫逸的恶习,而是刻苦用功,三岁蒙学断字,五岁即可做诗,十岁便将经史子集与十九史倒背如流。并且不止才情出众,德行亦是上佳,时时将圣人教诲铭刻于心,严于律己。更难得的是他并非只知苦读的书虫,对于人情世故亦是十分精练洞察,但又不失仁厚之心,待人接物皆留有余地。昭庆有这样一位太子,可当真是老天赐下的福气。”
听到她的话,那刺客目中的恨意与嗜血渐渐褪去,不单神情变得温和起来,连声音也轻柔了许多:“谁说不是呢,那时不但满朝文武,连太上皇自己都以太子为荣,三天两头,总是有诸般嘉奖的旨意与赏赐,源源不绝送到东宫。”
太上皇本是有名的诗酒皇帝,书画双绝,远胜同代的许多名家。年轻时曾说过“倘不为帝,便是传世之大家”的话,他当政时收到的言官弹劾他玩物丧志的折子,足以堆满一间屋子。所以对于生了一个聪颖能干,打小具有天子气象的儿子,他并不若其他皇帝那样猜忌多疑,反而十分高兴。
可惜,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大抵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玻璃薄。过分完美的事物,总会在猝不及防之时被破坏。
明华容道:“当年曾有传闻,太上皇准备在太子行弱冠之礼后,即授予他监国之权,届时他虽未登基,却已经拥有皇帝的实权。说句大不敬的话,太上皇虽然才情出众,却并不适合做皇帝,所以当听到这个传言时,大臣们虽然不便表态,但大多都是赞同的。只可惜——眼见太子即将满二十周岁,将行冠礼之时,昭庆漠北的几个小国突然合纵一气,联合大举进犯,镇北将军一人独力难支,朝中自然少不得派兵遣将前去支援。随着战事吃紧,所调动的将领军队也越来越多,甚至连驻守帝京的大军也被调往前线参战。一时之间,偌大的帝京之中再无一个资历老成的将领,并且连士兵都只剩下由贵戚世家的少爷们组成的三千御林军,防御力可谓薄弱之极。而在这时,国内突然有人造反作乱,打着皇帝失德,招至兵灾,陷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欲为民除害的旗号,煽动暴民,招兵买马,一路直杀帝京。”
明华容前世并未亲身经历过乱军暴动,彼时她所在的庄子因为地处偏僻,没有叛军侵扰,当地居民相对来说又还算富庶,便没有人生出造反的念头,所以还算平静。但事后听外出的人们说起乱军所到的其他地方所发生的种种骇人听闻之事,依旧给当时的明华容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想到往事,她不禁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当时有许多游手好闲的混混也打着义兵旗号,实则却是光明正大行烧杀抢掠之事,四处为害,这种行径吸引了许多心术不正、想趁机发战争财的恶徒,乱兵的队伍也为之不断壮大。一开始时,各州刺史并辖下府县都没有意识到事太的严重性,因为怕被事后问责,所以对实情皆是隐瞒不报,以致拖延了剿灭乱民的最好时机。等到朝廷终于收到奏报时,乱军已成气候,直奔帝京而来。当时根本来不及调回援军,而驻守的三千御林军又是不堪大用。防守战打到第三天清晨,帝京的城门便被乱军攻破。在四五个时辰之后,这伙乱军更是杀进了内皇城。幸好有一支世代相传的皇家暗卫九龙司,拼死将诸皇族护送到密室中,才保住了昭庆宣氏没有断绝。但无可避免的,这场动乱里仍然有几位皇族死去。其中有两位年幼的小皇子,因惊吓过度,高烧不退而亡。另一位,则是——”
明华容说得不紧不慢,语气淡然得仿佛只是在复述一段遥远的历史,但随着她的述说,那刺客脸上渐次出现缅怀伤感的表情,听到后面乱民叛逆之事,鼻翼不断翕张,显见心绪紊乱已极,而面上亦满是极深极切的悔意与愤恨。
待听到死去等语,她终于按捺不住低吼出声:“昶太子并非死于乱军之手,而是死在想要谋朝篡位的奸贼手上!他可是太子啊,纵然宫内防守再如何薄弱,也有最精锐的侍卫守护身边!如果不是宣长昊那恶贼暗下毒手,他怎么可能会被人一刀斩首、连全尸也没留下?!”
面对她崩溃一般的大喊,明华容分毫不为所动,只冷冷说道:“你认为是宣长昊杀了你主上?你有铁证么?”
刺客切齿说道:“动手的人手脚十分利索,一击得手,立即自尽,事后我想尽一切办法追查,也没查出那死士与谁有过往来。之后我又枉花了三年的功夫,煞费苦心查证每一个稍有嫌疑的人,亦是一无所获。可见幕后主使者十分谨慎,早将线索统统清扫干净。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了:那恶贼蓄意谋害主上,目的只在皇位!那么,凶手只会是得利最多的人!最后得到帝位的人是宣长昊,那么凶手必定是他!”
明华容点了点头,称许道:“你这推断,倒也没错。但——恕我直言,阁下身手了得,适才在长生殿内亦是应变自如,想来以前阁下待在昶太子身边,担当的决不会是谋士,而是侍卫一流,对么?”
刺客不耐烦道:“是又怎样,你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想知道,你说杀害主上的不是宣长昊,到底有何证据。”
“我提到这些,只是想说明一点:术有专攻。既然阁下并非谋士,自然不如其思虑周详。那么所猜测的虽然看似有理,但也许却是大错特错。”不待刺客发怒,明华容又道:“其实你心里多少也有些不确定,对不对?否则也不会在殿内因为我一句话,就决意挟持我撤离。”
“……强辞夺理!你不要再扯些有的没的,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被明华容暗指不够聪明,刺客不禁面色一僵,但却没有发作。
明华容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吧,我们先从这既得利益者说起。你认为,这场宫变的受益者是宣长昊?”
“废话!”
“那你知不知道,他这个皇位坐得并不舒心,实权都在权臣手里攥着,自己想重用什么人、推行什么朝政,都一点做不得主。如果他真是苦心谋划,不惜暗杀兄长也要将皇位算计到手,那么定然会考虑到得位之后的事,多半当时会趁着帝京大乱,将未来可能的阻碍统统除掉。反正他连自己的血亲都下得了手,更又諻论他人?可是,很显然他并没有这么做,以至落到如今被权臣掣肘的田地。”
看着目光由愤恨渐渐转为若有所思的刺客,明华容又道:“这只是其一。第二点么,想来你应该知道,宣长昊少小离宫从军,在所有皇子之中,他在帝京的人脉声望都最为薄弱。而你刚才又说那幕后主使者十分谨慎,你甚至连刺客的来历都查不到。纵是在乱军中,要安排这么一个人也并非易如反掌。你认为,一个在帝京中根基浅薄的皇子,能做到这一点么?”
“但他在军中人望极高,也许是指派哪个心腹士兵行刺也说不定!”刺客反驳道。
“那么,那士兵无故在军中消失,他的同僚同乡,乃至朋友亲人,都会奇怪吧——而且,你一定已经查过了吧?”将对方抿唇无言的表情尽收眼底,明华容笃定道:“但却还是一无所获。”
默然片刻,刺客不服气道:“就算你说的都有道理,但天底下谁会干为他人做嫁的事情?若是别的,或许还有因由,可这是皇位啊!天下至尊,万民所向,谁会那么好心替他宣长昊铺路?!”
“其实答案很简单:意外而已。”
“意外?”刺客一愣,眼睛瞪得溜圆。
“不错,意外。你知道宣长昊是如何坐上皇位的么?是太上皇密诏宣他进京,然后突然下旨禅让皇位,直接封他为帝。在此之前,根本没人猜到会是这个结果。自太子意外身故后,臣子们都在暗中考量仅有的几位皇族,猜测会立谁为储君。却万万无人想得,太上皇事前竟未同任何一位大臣商量,便将宣长昊接回帝京。据说,太上皇当时是因为后悔内疚他一生纵情诗画,不像个皇帝,所以才特地挑了出身军旅的宣长昊,希望能有一位刚强硬朗的帝王挽回昭庆的颓势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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