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入宫(1/2)
宫中来的教养嬷嬷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面目平庸,但是神情严肃。这种神情聂无双十分熟悉,一板一眼,又带着一种后天养成的傲然。
“嬷嬷怎么称呼?”聂无双笑着问道。
“聂采女可叫奴婢周嬷嬷。”周嬷嬷笑着道,胖胖的脸上透出一股和善。聂无双吩咐夏兰端来一个漆盘。红布掀开,有几只金镯与银镯。
“这是孝敬周嬷嬷的,往后的日子还望周嬷嬷多多提点。”聂无双说道。
周嬷嬷微微一笑,推了开漆盘:“奴婢有几句话要与聂采女说,聂采女先听听。”
聂无双屏退屋中的奴婢,笑着道:“周嬷嬷但说无妨。”
周嬷嬷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依奴婢说,进宫对聂采女来说并不是一条对的路。”
聂无双正在喝茶,手中微微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问:“周嬷嬷为什么要这么说?”
周嬷嬷收了脸上的笑,一本正经地说道:“聂采女是聂将军的妹妹不假,但是也曾是齐国相国夫人。以您的身份进宫并不合时宜。再说过段时间齐国的七公主就要来与皇上和亲,到时候聂采女要怎么自处?”
聂无双面上的笑渐渐冷了下来,说到底,她不过是在暗指她已是嫁过一次的女人,残花败柳,不配进宫。
“那依周嬷嬷之见,什么对无双才是合时宜的?”聂无双似笑非笑地问。
周嬷嬷见她没有变脸,以为她无可奈何,笑着道:“若是聂采女愿意,富贵荣华不在话下。”
聂无双听了心中连连冷笑,富贵荣华?她一个奴才凭什么对自己许诺下这样美妙的前景?看来她背后一定有人想要阻止自己进宫。
“周嬷嬷一片苦心,无双心领了,只是皇上已下旨,若是不进宫就是抗旨不遵,无双不敢。”聂无双慢慢地说道。
周嬷嬷脸上的笑意不退:“只要聂采女肯,自然有人会让皇上收回圣命,只要聂采女说愿意为兄长祈福,带发出家,这事自然就圆转了。”
为兄长祈福?带发出家?
聂无双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这不是欺瞒圣上吗?无双就算不出家也可以为兄长祈福,周嬷嬷的心意,无双心领了。”
周嬷嬷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也许是从未受过如此显而易见的拒绝,她冷哼一声:“聂采女的意思是执意要进宫了?宫中险恶,聂采女以为自己能全身而进,伺候皇上?”
聂无双面上含笑,依然恭敬有礼:“周嬷嬷的好意,无双心领了。”
话说道这个地步已经是无话可说。周嬷嬷脸色不善地退了出去。夏兰见她如此,疑惑地进来:“姑娘,周嬷嬷她出去的时候好像很生气。”
聂无双看着漆盘上的满目金银,猛的一扫,“哗啦”一声,金银镯子珠钗跌落一地。
“姑娘……”夏兰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无双注视着周嬷嬷消失的方向,冷冷地道:“不让我进宫,我偏偏不如她们的意!”
聂无双的拒绝没有令周嬷嬷沮丧太久,接下来的几天她一面教导聂无双宫中规矩,一方面又另外寻找机会进行劝说,但都被聂无双软软地挡了。最后一日,周嬷嬷终于对聂无双的顽固彻底失望:“聂采女既然如此固执,奴婢也只能言尽于此。”
聂无双微微一笑:“周嬷嬷的好意让无双觉得忍不住想要知道,是哪位宫中贵人对无双的前途这样关怀,等入了宫一定要好好拜谢。”
周嬷嬷脸色一青,愤然离开。
进宫的日子快到了,聂明鹄已经在几日前就进京,空荡荡的别院中一下子似冷清了许多。萧凤青押着那名刺客往京城中去,可是半途中仿佛传来消息,那人诈死,竟然打昏看守半途逃了。
聂无双听到这个消息已是他逃后的两日后。总之她的毒药也解了,从那人身上搜到的毒药解药,按照大夫的诊断,她已经安全无虞了。
至于他的身份已经无法得知。聂无双也渐渐抛之脑后,直到许多年后,当她再次看到那名凶悍的刺客,两国已是狼烟十里,兵戎相见……
第二日要进宫了,聂无双看着夏兰收拾整理,忽然开口:“夏兰,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夏兰闻言一怔,手中的衣服陡然落地:“姑娘,你……你是不是不要奴婢伺候?”
聂无双摇头:“就算我没进宫过我也知道宫中人心险恶,你生性纯良,真的愿意与我一同入宫?”
夏兰张口结舌,过了许久,她才伏地拜下:“奴婢不识字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既然是姑娘的人,自然要跟随姑娘,除非姑娘不愿意奴婢伺候。”
聂无双看了她许久,才淡淡地道:“罢了,你既然愿意跟着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只希望你不是第二个春芷。”
想起春芷的下场,夏兰跪在地上忍不住簌簌发抖。
第二日,宫中来迎接的马车在中午到达,朱漆的车驾,暗红的帘子,无形中有皇家的威严。聂无双上了车,最后看了一眼别院,平静的日子已经告别,而前路还未可知。
马车滚滚,一直行到了傍晚时分才到了宫门前。聂无双下了马车,眼前是巍峨的朱红色宫墙,一进宫门深似海,从此两世为人,她再也不是当初的聂无双了!
她扶了夏兰的手,慢慢走了进去。忽然眼角撇到一处淡青色的身影,夕阳余晖下,他的身影一如往昔挺拔俊秀。
聂无双忽然无言,朝着他的方向微微福身。
“那不是王爷吗?”夏兰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忍不住叫道。聂无双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进去吧。”
旁边的内侍也催促:“是啊,进去吧,不然等等宫门落了钥就会被治罪了。”夏兰不敢再说,低头跟着进去。
宫中的侧门缓缓打开,聂无双看着眼前次第而开的重重宫门,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
聂无双被分到了“元秀宫”里一间小小的院子僻静幽冷,主仆两人只得一间主房一间耳房。夏兰住惯了深宅大院,猛地一进宫非常不习惯。
“采女,你说皇上什么时候召见您啊。”她充满希冀地问道。
聂无双看着灰仆仆的房间,自嘲一笑:“见不见得到皇上还是个问题,先别想那么多了,赶紧打扫吧,不然今天晚上就不用睡了。”
夏兰一路奔波早就累了,如今还要再整理房间自然是叫苦不迭。聂无双知她辛苦,挽起袖子与她一起洒扫起来。
两主仆正在弄着,忽然有人敲门。夏兰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宫女模样的人,她先是瞥了一眼房中,眼中露出不屑,冷冷地道:“我家娘娘说了,要洒扫等明日吧,她头风发作,听不得响声。”
夏兰脸一绿正要发作,聂无双按了她的手,笑着道:“不知是哪位娘娘身子不适,明日无双去拜访下。”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宫女脸上的不屑之色稍稍收敛:“是宛美人。”聂无双送走了她,这才关上房门。
夏兰气得直想摔盆子:“采女,你听听!才刚进宫她们就欺负到了我们头上,什么头风发作,听不得响声,那叫我们今夜怎么办?”
聂无双倒是不生气,淡淡道:“采女是最末一阶,连妃子都算不上,你若这个也受不了以后还有更多的苦头吃呢。”
夏兰一听只能愤愤作罢。两人无法洒扫,只能先把床擦拭一下,箱笼也无法归置,主仆两人就只能缩在一张床上将就着睡了。床板十分硬,不用说聂无双就是夏兰也睡得十分不安稳。
“采女,你说进宫那么苦,怎么那么多女人争破头还要进宫来?”夏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聂无双沉默许久:“因为她们都自认为自己会得圣宠,是踏上云端独一无人的那一人。”
“那采女是为了什么进宫?王爷不是对您很好吗?今日王爷还来送呢。奴婢从未见过王爷对哪位女人那么用心。”夏兰小心翼翼地问。
在黑暗中她看不清聂无双的神情,聂无双只是沉默,她以为她一定不会回答她这个越矩的问题。
过了许久,聂无双淡淡地道:“他对我用心是因为我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而我进宫,则是因为我必须成为皇上心中独一无二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聂无双就起身,宫中规矩,第一天入宫的妃子必须给皇后请安。昨夜睡不安稳,她脸色稍嫌苍白,聂无双只往脸上扫了些粉,胭脂未施就扶了夏兰的手向外走去。
“采女怎么不打扮得精神一点?”夏兰疑惑问道。
聂无双微微一笑,并不接口。她如今进宫已是皇上的破例,再引人侧目就更是不妥。
两人走在僻静的路上,却不知朝堂上为她的进宫,朝臣们早就吵翻了天。
金銮殿上,萧凤溟一身绣金五爪盘龙龙袍,十二东珠玉冕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龙座之下,几个谏官正义正言辞地谏言聂氏入宫的诸多伤风败俗之处。玉阶下,萧凤青身穿绛紫色滚龙纹锦袍,微微低头,似在凝神静听。
堂下几位言官说完,纷纷跪下,求皇帝收回成命,将聂氏无双送到“水云观”中带发修行。
萧凤溟看着底下跪着的言官,微微一笑:“睿王,你意下如何?”
萧凤青微微一惊,似昏昏沉沉不知所问何事,忙跪下道:“臣罪该万死,昨夜臣夜饮太晚,臣罪该万死!”
他连连谢罪,似已不打算为这事出任何风头。一旁的高相国冷哼一声:“听说这聂氏是从睿王的别院出来的,睿王不打算给个说法?”
萧凤青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微一勾:“啊,水云观是么?也好,臣正心疼睿王妃高氏无人可陪伴,若把聂氏送入倒是很合适宜。”睿王妃是高相国的侄女,他提起这事看似关切自己的结发妻子,其实是踩到了他的痛脚。
高相国脸色一白,指着他怒道:“你这个……这个……”底下言官见两人争执,不由面面相觑。
玉冕之后,萧凤溟微微一笑:“都退下吧。还有其他奏报么?”
一场朝堂就这样匆匆结束。萧凤溟回到了御书房才刚坐下,却听见内侍进来禀告,高太后来了。
萧凤溟龙袍未解匆匆前去迎驾,高太后由宫女扶了进来,自然有人抬来软座。
萧凤溟跪下请安:“太后怎么来了?朕还想说过去给太后请安呢。”
高太后重重一咳:“听说皇上收了聂氏为采女,有这事?”
“是,朕是看他们兄妹二人无依无靠,再者聂明鹄的确是一位人才。”萧凤溟道。
高太后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残花败柳,哀家看她分明是克父的狐媚子,皇上也不怕脏了后宫?!”
萧凤溟脸色未变,依然笑道:“不过是个采女,太后不必动怒。”
高太后见他态度坚定,已是无法改变,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和声说道:“皇上后宫妃子虽多,但是诞下龙嗣的还是寥寥几个,这是哀家替皇上挑的才德兼备的女子,皇上且看看,喜欢哪一个便等来年春选纳入宫中来,好做个准备。”
薄薄的一本绢丝册子,萧凤溟低着头,似笑非笑地接过:“谢太后体恤。”
高太后走了,萧凤溟慢慢打开册子看了起来。内侍杨直上前:“皇上,昨儿聂采女已经入宫,安置在元秀宫中与宛美人,林御女等一起。”
“嗯。”萧凤溟淡淡应了一声,把手中的册子随手丢给他:“好好收着,以后有用。”
杨直小心翼翼地接过册子,再抬头看,萧凤溟似已忘记了何人是聂无双,心中一叹,退了下去。
……
聂无双扶着夏兰来到皇后的“来仪宫”前,才刚到了宫门就被门口的内侍挡了下:“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聂采女还是等其余娘娘请安后再进去吧。”
聂无双听了一怔,但是无奈,上前轻声求情:“这位公公,婢妾第一日进宫一,按宫规是得向皇后娘娘请安的。烦请通报。”
那位内侍看也不看,冷哼一声:“都说了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再说各位娘娘们都还没请安,你一介小小的采女能越得过几位娘娘跟前去?在这里等着吧!”
聂无双无奈,只能站在宫门外耐性等候。不多时,远远地似飘来一团彩云,聂无双见了连忙跪下。脂粉香气扑鼻,那团彩云飘近,聂无双这才看清楚是一群宫妃。
“这位是谁啊?”有人笑嘻嘻地问。
“婢妾聂氏,见过各位娘娘。”聂无双回答道。
“哈哈……原来是聂氏啊。”有一道轻蔑的声音冷冷地道:“本宫只听说在齐国有聂氏被满门抄斩,不知是不是这个聂氏。”
聂无双浑身微微一颤,半天才回答:“是。”
“咦,这可奇怪了,听说那聂氏唯一的女儿聂无双不是嫁给了齐国的相国顾清鸿么,啧啧,怎么会跑到了我们这应国的宫中呢。”那声音不依不饶,带着一种令人难堪到底的意味。其他几位宫妃听了不由窃窃私语。
聂无双忍不住抬头看向那发难的宫妃,只见她不过十**岁,容色娇俏艳丽,身穿一件石榴红长裙,裙上绣着各色花朵繁复艳丽,一派得意洋洋的姿态。
那宫妃被她美眸幽幽一看,不由怔了怔,聂无双为齐国第一美人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她想着,心中更是嫉恨:“看什么看?方才本宫的话你还没回答呢,你怎么会到了应国!”
聂无双低下头,淡淡地道:“自然是逃到了应国。”
“啪!”地一声,她还没说完就被人扇了一巴掌。聂无双措不及防,被扇得头昏眼花,软在了地上,她捂住脸愤然抬头看向那宫妃。
那宫妃吹着自己的手,冷笑着道:“怎么?教导你的嬷嬷没告诉你回答本宫的话,要说,回娘娘,婢妾如何如何吗?”
聂无双定定看了她一会,重新跪好:“回娘娘的话,婢妾是逃到了应国。”她捏着手中的帕子,捏得骨节咯咯作响。不是没想过自己初入宫会被刁难,但是这样毫不留情的责难出乎她的意料。
那宫妃见她服软,冷哼一声这才进了“来仪宫”。身旁的窃窃私语渐渐没了。聂无双松了一口气,正要站起身来,忽然远远看见有两驾肩撵飘一般过来。看肩撵的架势,她不敢轻率,又重新跪下。
香风飘来,是上好的沉水香,悠远绵长,沁人心脾。所谓沉水香,一两值一两金子,贵重无比,这两位宫妃一定是品级极高,十分受宠的妃子。聂无双跪在坚硬的地上,悄悄抬头。
左边的肩撵四处薄纱低垂,看不清里面坐的人是什么样子。隐约知道里面一定是个极美的女子。另一辆肩撵在“来仪宫”门前就停了下来,走下一位身着紫红色宫装的美妇,她头梳望月髻,大约二十出头,鹅蛋脸,容色秀丽,举止温婉,观之可亲。
她下了肩撵由内侍扶着慢慢走来。另一个肩撵却越过她,停也不停地抬进了“来仪宫”中。那紫色宫妃似见惯了,依然笑颜嫣嫣地走近。
她看见聂无双跪着,笑着道:“这位是哪宫的妹妹,这大清早地跪在这里做什么,一起进去吧。”
聂无双脸上依然火辣辣的痛,她想起方才的教训,恭谨地磕头道:“回娘娘的话,婢妾聂氏是元秀宫的,给娘娘请安。”
那身着紫色裙子的宫妃一怔之后,微微一笑:“原来是聂采女,来得这么早、”
她说话间,守在门口的内侍早就迎上前,笑着请安:“奴婢给敬妃请安,皇后娘娘已起身了,敬妃娘娘请——”
他的态度恭敬诚恳,聂无双心中冷笑,奴才果然是奴才,见风使舵的本事简直是登峰造极。
敬妃看聂无双不起身,柔声劝道:“一起进去吧。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个事,本宫替你通传吧。”她语气柔和,没有丝毫的架子,聂无双心头一暖,低声道谢:“婢妾谢过敬妃娘娘,婢妾还是在这里等皇后娘娘传唤。不敢进去打扰各位娘娘。”
敬妃见她态度坚决,还想再劝,里面走出一个宫女,迎上前:“皇后娘娘正在问敬妃娘娘怎么还没来呢,敬妃娘娘,请进吧。”敬妃不敢耽搁,扶了内侍的手走了进去。
夏兰见宫门外再无嫔妃,扶了聂无双起身,看着她被扇得微微红肿的脸颊,愤愤地道:“刚才那位是哪宫的娘娘,居然……”
她还要再说,却在聂无双的厉色下住了嘴。聂无双吐掉口中的丝丝血味,美眸微眯看着来仪宫,淡淡道:“我们今日就在这里等着。皇后什么时候见我,我就什么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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