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悲伤之春（2/2）

说完这些，弘桦似乎有些累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看到眼前这个衰弱的少年，珍珠觉得上天真是不公平，既然注定要他早夭，为什么又要把世上那么多美好加诸到他的身上，如果他平庸一点，愚蠢一点，是不是会更开心一些，更在乎自己一些呢？

走出嘉岁居，珍珠抬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太阳，难得的暖阳不一会儿就把地面的水分蒸发掉了，橘色的光芒照在赭色的枝头，晶莹的水珠挂在微微露头的嫩芽上，显得洁净而富有生命力。清冷的空气顺着鼻息透彻心肺，少了几分冬季的凌冽，多了一丝春季的清新。

“唉呀妈呀！”“唉呀妈呀！”屋檐下玄风鸡尾鹦鹉扯着嗓子躺在笼子里，一只脚还直抽抽，惊得珍珠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正要上前查看，却见它一下子自己跳了起来，得意地站在木枝上跳来跳去，乌溜溜的眼珠还不时看向前方。

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原来是金珠带着丫鬟走过，听到鹦鹉的叫声，金珠气地跑过来就要拿树枝打它。

那鹦鹉到一点也不怕金珠，突然之间又倒下了，继续刚刚一腿抽抽的样子，嘴里还不停地叫着“唉呀妈呀！”

珍珠这才想到之前听说金珠摔了一跤的事，难道这鹦鹉是在学金珠。看金珠也不怕脏，拿起泥块就要往笼子里扔的样子，珍珠越来越能理解弘桦为什么要把这鹦鹉送给自己了，它确实有把人气死的本事。

幸好书香她们都在外面，忙上前拦住了，再说这又是沈弘桦的屋子和鸟，金珠再不懂事，也知道这时候在嘉岁居闹事，倒霉的肯定是自己，只能恨恨地瞪了那鸟一眼转身走了。

若是平常，几个丫头肯定要笑出声来，只是这时候她们却谁也没有那种心情了。要碰到沈弘桦这样好的主子，实在是很难得的，别说他浊世佳公子的形象讨女孩子喜欢，便是他对下人们的照拂也是别的主子少有的。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要安排好丫头们的去处。

其实书香她们从进府就没想过自己能成为少爷的一等丫鬟，因为她们都不够漂亮。可没想到的是，就是因为她们不够漂亮，所以被夫人选中了，而少爷也不嫌弃她们，相反甚少在她们面前端起主人的架子。

作为嘉岁居的丫头，她们是与众不同的，因为主子，她们不用献媚争宠，不用勾心斗角，不用小心翼翼，她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照顾好主子的身体。只是现在这个主子突然要离开了，这叫她们一时有些茫然失措。尽管她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依然难以接受，因为她们已经习惯以他为天的日子了。

珍珠缓缓走出了嘉岁居，阳光变得有些刺眼，刺地她眼泪都出来了。迎面而来的，是大伯母顾氏，弘桦生病越来越瘦，而顾氏却似乎比他更加憔悴，皮肤愈发枯黄，整个人从头发到眼神到身形，都仿佛被抽掉了生气，背也愈发佝偻。看到珍珠，她停了下来，张了张嘴，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枯枝一般僵硬的手，在她的头上揉了揉。

共同的伤悲不需要语言，就使得两个人的心贴到了一起，珍珠想要安慰她，但也是发不出声音，这个时候任何安慰都是徒劳的。她张开手紧紧抱住了顾氏，这是回府后她第一次这么亲近顾氏。顾氏蹲下身子，抱住珍珠的小身子，感受到她的温暖，微微颤抖着。

此时顾氏已经没有眼泪了，也许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她的眼泪已经流尽了。一直以来，她都活在即将失去丈夫和儿子的恐惧中，精神极度紧张，但到这个时候，她反而已经坦然了，因为她已经能够看到结局了。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能感受的怀中女孩儿的温暖体温，这是一个如奶茶般温暖的孩子，这是顾氏此时的感觉，她也能体会到一些儿子喜欢这个妹妹的原因了。

她不那么自由奔放，不那么靓丽夺目，但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温和，让人觉得安稳、舒适。很难想象这种感觉会出现在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身上，但或许，这该说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顾氏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她只知道贵族中有她儿子这般天生清俊的，有韩子清那般优雅俊逸的，有明珠那般明艳绚丽的，那有珍珠这般温润如玉的也便理所当然了。

她感激珍珠的到来，其实她根本不在乎伯爵府由谁来继承，因为如果没有了儿子，那她便失去了所有的希望。所以她感激珍珠能给弘桦最后的时光带来一点快乐，在这一点上，顾氏是有些歉疚的。因为作为母亲，她平凡的出生和浅薄的学识使得她在儿子面前总有一种自卑感，她所能做的只有亲手帮他煎药。甚至饮食，也是珍珠到了想着法子帮弘桦改善的。

看到相拥着的两人，身边的丫头们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却还是不得不提醒顾氏，药快凉了。看着疾步走进屋子的顾氏的背影，珍珠忍不住要感谢上苍，幸好她还有个弟弟，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前世的父母该怎么办，他们该是多么的痛苦。

同时她也想祈求上苍，如果不能再多给弘桦一些时间，那么，给他安排一个快乐的来生吧，一个不需要多么出色，不需要多么富贵，但能多一些健康，多一些自由，多一些平凡的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