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执子之手(1/2)
正是日高中天的时候,宽敞寂静的官道上,并没有多少来往的行人。几辆马车慢慢的朝京都方向行驶而去。
沐晚歌闭着眼睛,静静的躺在车内。车外传来的轱辘声,如一首亘古的诗篇,将此刻的淡然宁静渲染至极点。竹帘处透进来的光亮,投射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弱化了几分冷峻颜色,却是更显楚楚动人。
元宇倾心中暗自长叹了一声,将笔墨纸砚都放置在矮几上后,这才挪到她身侧,拍了拍她的脸颊,柔声道:“歌儿,时辰到了,该起来练字了。”
触手便是滑腻微凉的肌肤,他忽然舍不得放开,舍不得此刻沁入骨髓的微凉。
“嗯。”沐晚歌密如蕉扇的长睫毛如蝶般颤了颤,随即缓缓睁开了眼,右手试图撑着身下的车板直起身,不想却是抬不起任何劲儿,直直垂落在了身侧,半起的身子也躺了回去。
她紧抿双唇,眸光里快速的闪过一抹痛色,朝着中箭的部位,就要狠狠的锤上几下。
“歌儿,别这样。”元宇倾伸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手掌里的粗茧在她娇嫩的手心划出酥痒的感觉,竟让她有些贪恋起来。
她轻轻的反握住元宇倾的手,身子往后一仰,长长叹道:“姓元的,我的手,怕是废了…”
声音低沉而带着强自压抑的郁卒,直让元宇倾心中一痛。
只见他微靠近一些,双手环着沐晚歌的腰,将她紧紧的搂入怀中,下巴点在她的额头上,柔声道:“歌儿,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过早!李秣陵医术高明,肯定会有办法的。你千万不要多想。待回了京都后,一定要把身子养好了,养得白白胖胖的,这样抱起来舒服些。不然,小布伶仃的一个人,骨头老是咯到我。”
“那也是你活该。我又没叫你抱我。”沐晚歌静静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聆听着他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原本浮躁的心情渐渐平缓了下来。只是,空着的左手却不由自主的抚上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臂膀,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她本身就是大夫,能够不清楚自己的臂膀到底有没有废掉么?早前在地道里没有任何治疗的药材,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此刻即便是华佗在世,怕是也不能令她的手恢复如常了。
原本以为,在拔箭的那一刹那,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真是听到最坏的结果,也不至于会大惊失色。大不了就是废掉一条臂膀,留得一条命。只是,如今命是留下来了,臂膀也废了,一时间竟有些难以接受这样残疾的自己。
原本从胥城到京都,快马加鞭也不过是一天的路程。但因沐晚歌和元宇倾都有伤在身,刻意放慢了行程。
这两日,沐晚歌不是睡便是发呆,没有大吵大闹,却也不见展颜欢笑。她还是高估了自己,以为能够十分坦然的面对身体上的残疾。
轻轻的退离元宇倾的怀抱,她转而看向矮几上的笔墨纸砚,眸光里复杂而深邃。片刻后,左手伸出,轻轻的执起笔,生涩而僵硬的动作触碰了心底里的某个记忆,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也不习惯黑夜,一个人走多了,胆子大了,最后竟习惯并享受黑夜了。
那么现在,是不是另一个黑夜?
“歌儿,若是不想练,不必勉强自己。不是还有我么?我来做你的右手!”看着她恍惚中带着些微伤感的眉眼,元宇倾眸光也黯淡了下来。若是可以,他倒是希望出事的人是自己,这样就不用心疼着她的一切,而无奈于自己的无力。
虽然大夫说,十有**是恢复不了,可说不定十有一二能够恢复得了呢?胥城的名医,终究不是那个享誉京都的李秣陵。回到京都后,不代表就治不好。有一份希望,总是好的。
秀眉微拢,沐晚歌抬眸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便让她心乱如麻。眼前这人,浓眉紧皱,眼神黯淡无光,脸色略微苍白,跟以往所见到的完全不同。是因为她的缘故么?
思及此,她心中的某个想法顿时坚定了起来,握着笔的手慢慢的收拢。
不就是右手不能用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还是有左手的!
“姓元的,你来替我稳住笔形吧!头一次用左手执笔,终究还是不习惯。”沐晚歌抬眸看向元宇倾,清如水亮如星的双眸在车内熠熠生辉,像是涅槃重生浴血而出的亮光,瞬间便驱散长久以来笼罩在二人头顶的阴霾。
刹那间,乌云散去,阳光照耀至每一处角落,灰暗顿时减弱了不少。
元宇倾心中又惊又喜,没有想到她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过来,心中虽有些疼痛,却终究还是被喜悦覆盖。只见他如捣蒜似的点了点头,眉梢微扬,嘴角噙笑,眸光中的柔情潋滟,直让沐晚歌不敢直视。
趁机偷了一个香后,他立即坐到沐晚歌身旁,大手握住小手,执起笔就要写下。忽然,他却停了下来,嘴角一勾,偏着头问道:“歌儿,最开始的字,你想要写什么?”
沐晚歌抬眸,望进他深邃而黑亮的眼睛里,却于万千红尘风浪中窥见了自己的容颜,周围均是竹林背景,不见其他朱颜粉黛。她心中一动,笑颜一绽,缓缓开口:“就写‘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吧!你觉得如何?”
“啪——”
元宇倾一时不察,手中的笔脱落在纸上,晕染出一层又一层的墨色光泽,如一个个相互依靠和包容的同心圆,以最简单的方式阐释着最深刻的含义。
沐晚歌朝他扬眉,“怎么?你不愿意?”
“怎么会?”元宇倾面色一怔,随即快速反应过来,急急表示道,“歌儿,这可是我求之不得的呢!你可千万不要说笑啊!我可是当真了的。就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哦!”
说着,他连忙手忙脚乱的将染墨的纸张收好,重新铺上另一张纸,随即握住沐晚歌的手,慢慢的落笔。
沐晚歌细心感受着那只大手微微颤抖的温度,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温暖。既然元宇倾能接受她这样一个废了一只手的人,那她便只能尽最大的可能不成为他的拖累。
既然已经认定了他,便没有中途放弃的理由。她的爱和恨,都是很绝对的。电视剧上那些“因为你好而离开你,不让你因我而受到他人嘲讽”的桥段,终究不是她认可的。
情感,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对于她而言,相伴一生的最好方式,不是安安分分的待在后院中掌家教子,而是强大到能够站在那个人的身旁,生死相随,祸福与共。
也许别人会劝她,不必如此坚强,过刚易折。她也只能是一笑而过。
而她所要求并肩而行的那个人,也必须能够接受身有残疾的她!否则,那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人生在世,便有诸多行走方式,或结伴而行,或踽踽独行。一个人行走,只不过是一种状态,总有一日这种状态会结束。而在未结束之前,顺其自然便可,不必急于求成。
她独行了一辈子,此刻找到了那一个人,又何其不易?在她趴在他的背上睡着的那一刻,心中就已经有个声音在欢喜着,看,这就是我这辈子认定的人了!就是他了!
对,就是他了!
心中一阵暖流缓缓流过,像是干涸许久的枯地得逢九天甘霖雨露,枯槁已久的老树重新开花散叶,平静祥和而又富含生机。
不想,正在两人心思各自辗转翻腾间,车外忽然传来两道声音:
“主子,胥城赶往京都的沿途方向,发现了公子留下的踪迹。”
“相爷,梁羽国太子的仪仗队已经入京,王爷请您赶紧回去。”
沐晚歌和元宇倾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疑惑。
片刻后,元宇倾便让自己的侍卫退下,而沐晚歌却是出声谨慎吩咐道:“断遥,派人时刻追踪着公子留下的记号,切忌不可打草惊蛇。还有,将这段时间胥城的商行情况整理给我!越快越好!”
“是。主子。”断遥立即应声,不一会儿便从车门处递过来一个包袱,打开一看,却是卢朝轩在胥城的全部家当。
沐晚歌一一翻看着手中的册子与案本,不安的感觉却是越来越大。只见她手指在矮几上慢慢的敲打着,富有节奏感中夹杂着难以觉察的郑重与紧张。沉思了片刻,这才看向元宇倾,问道:“早先在地道里发现的石头,你可派人将其搬运走了?”
元宇倾眼里划过一丝赞赏,伸手抚上她隆起的娥眉,笑着说道:“就知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当日风云卫进入地道救人时,我还清醒着,便下了两道命令。一是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十三间兵器库里的兵器都搬运至别处,不许任何人发现;二是将墙根下的石头整理清楚,当日便送至京都。若是你想要,可直接跟我说,我将京都守护的人拨至你手下。”
闻言,沐晚歌顿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某人的肩膀,甚至欣慰道:“不愧是当朝左相,佩服佩服啊!等我哪日赚大钱了,给你买好吃好穿的!”
“为何不是你亲手给我做?”元宇倾猛地凑过来,轻啄了下她的唇角,趁机撒娇道。
“呃…”沐晚歌伸手抚上自己的鸡皮疙瘩,眼里划过一丝狡黠,神秘兮兮道,“要我做,也不是不可以啊!只是,我做了你敢吃么?”
这个问题可真把元宇倾给难住了。回想起清泉寺那句“你居然会炒小虫子”的惊讶话语,某人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大手不自觉的捂上自己的胃,想着若她真的做了,自己还真是没胆量吃。
沐晚歌见状,心里是又喜又气,却也不再纠缠于此,想起胥城里的残留事情,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次,咱们离开得匆忙,好多事情都还没问清楚呢。你跟我说说,慕世明最后怎样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元宇倾整张脸顿时阴沉了下来,连忙将她搂入怀里,没好气的道:“好端端的说他做什么?若不是这个阴险小人,你至于陷入如此境地么?这件事儿,自有我来处理,你就不用担心了。乖啊,咱们继续练字。”
说着,就要拉过沐晚歌的手继续练字。
沐晚歌没好气的拍掉那只不安分的手,怒瞪着问道:“慕世明害我这么惨,我总该知道他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咱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么?何必跟一个不相干的人置气?这明摆着是拿别人的错误来给自己添堵。更何况,若是没有他,你现在会有摸来摸去的机会?”
说着,便见她两只手指头夹着那腰间的大手提到两人中间,没好气的看着面色阴沉的男子。
饶是元宇倾定力非凡,在如此明亮而清澈的目光下,也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他暗骂自己没出息,却还是不得不缴械投降,怏怏道:“当日,你用冰魄砍断了他的手臂后,便被刘钧抛弃了。风云卫将他带回了元相府的暗室,顺便砍去了两条腿,作为咱们讨回的赔偿利息。刘钧如今尚未有任何消息,怕是早已隐遁至其他地方。”
沐晚歌不由得皱眉,“你打算将慕世明怎么样?交给皇上?”
“自然不是。若是将他交给皇上,岂不是暴露了此行的目的,更甚至将兵器的事情也泄漏了出来?”元宇倾深深看了她一眼,面色凝重,百年难得一见,“太子和洛王争斗已久,肃亲王府和将军府又分别光明正大的表明自己的立场,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这批兵器还流落在外,保不准又会多生事端。”
“你疯了?”沐晚歌猛地放下手中的案本,眉头皱得更深起来,满脸不赞同的神色,“你如今将慕世明和兵器都扣押了下来,根本就不是长远之计。别忘了,还有知道事情始末的刘氏兄弟。只要他们在,兵器库始终都是一颗定时炸弹。稍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现在太子和洛王多少都打探到了兵器库的事,若是哪日决裂了,这个把柄将会把你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啊!历朝历代,哪个帝王会容许自己的臣子私藏兵器,而且还是十三间的大型兵器库的?”
谁想,元宇倾却是无所谓的一笑,不置可否。
沐晚歌不明所以,连忙伸手戳了戳他,不解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若是皇上知道了此事,你就是百口莫辩了!趁着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未曾触及到那一块盲区时,将那些兵器处理掉吧!不然,光是想着都让人觉得心烦…”
“歌儿觉得该如何处理?”谁想,元宇倾却是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微笑,不动声色的问道。
闻言,沐晚歌却是秀眉紧拧了起来,径自低下头沉思着这批兵器的去处。
无非就是几个去处,要么上缴给朝廷,只是此举无异于给别人留下了攻击的巨大把柄,还极有可能会引起昀孝帝对元宇倾的怀疑,君臣不再一心;要么自己收着,可终归是一颗定时炸弹,到时候炸到谁,估计都会有元宇倾的份儿;再则送不出去,只能是销毁。只是,被困在地道的时候,她也看到过其中的兵器,不得不说慕世明为这些东西煞费苦心,从技术到用料都是极其宝贵的。若是真的毁了,岂不是劳民伤财?
分析来分析去,似乎还真是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只是,就任由这些定时炸弹留在元宇倾的身侧么?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元宇倾满足的看着她的神色变化,颇是愉悦道,“你现在身子不好,暂时不要操劳。兵器的事儿,我自有主张。别忘了,风云卫可是天下无敌所向披靡的!若我真想将这些东西收起来,天底下没有人能够找得到的!你就放心吧!或许,这些兵器以后还会有用处呢!”
说着,便见他拿起矮几上写好的字,仔细的瞅了瞅,随即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状似鄙夷的看了沐晚歌一眼,直直摇头道:“丑,可真丑!”
“滚!”沐晚歌一把拍到他的头上,明知道她处于练习阶段,居然还敢这么讽刺她!这家伙是小日子过得太滋润了?
元宇倾连忙放下手中的纸张,趁其不备之时,一把将她揽至怀里,笑吟吟道:“歌儿,你能写下这些字,我好开心啊!”
沐晚歌对此颇是嗤之以鼻,“这几个字就开心了?左相大人的要求还真是小啊!若是我下笔流畅了,再多写几张,你岂不是要高兴得飞上天了?”
“嗯。那倒不会。我要留在地上陪着你嘛,不然见不到我,你该有多寂寞!”元宇倾伸手轻轻抚上她的长发,眸光温柔如水。
沐晚歌直接无视头顶上那只乱拨头发的手,闭上眼睛又沉沉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沐晚歌等人终于回到了京都城。
郡主府在京都城长街西侧,而元相府则是在东侧,一东一西之间相距甚远,直让元宇倾郁闷不已。
风吹过垂放的竹帘,依稀可以听见某大狐狸近乎哀怨的请求声和某小狐狸毫不留情的拒绝声。
“歌儿,以后我就不回元相府了,好不好?一东一西,跑来跑去多麻烦啊,倒不如直接在你郡主府里住下,还省了马力人力物力。你看,一举多得,节省资源啊!”
“郡主府没有多余的房间,你要留,只能睡屋顶。”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睡!”
“滚!夏天发情就去别处发,别将坏气氛传染到我的郡主府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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