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我欣赏你(1/2)
“浣绫,将我的那瓶伤药拿出来。”刚跨过门槛,慕晚歌便对着迎上来的浣绫吩咐道,而后身子疲软的坐在了床边。
浣绫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额头上沁出的一层薄汗,忽然红了眼眶,捂着嘴巴往外边跑去。
“你到底要做什么?直说就可以,何必如此?”慕晚歌微微喘了一口气,费力的抬眼看了看元宇倾,却发现他脸色铁青并紧紧绷着,嘴角紧抿,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眸光少有的幽深,让她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她伸手揉了揉额头,想着这个男人抽什么风,回来的路上一直紧紧跟着自己,并始终保持着一步之距。好几次跌倒都不见他上前扶一下,如今又跟到她房里,究竟想要做什么?
元宇倾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不吭声,那摆明了不看不罢休的姿势,似是要将她看出几个洞来才甘心。
“元大公子,元相,元爷,我是欠了你三千八万的钱了么?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对着我摆出这副模样?我不是慕香玉,也不是玉淑梨,你想要我可怜你,是不是找错对象了?”慕晚歌的耐心在蔓延的沉默里渐渐流失,也不去考虑,自己这一番说得极重的话,是否会惹怒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人。
她暗暗感叹一声流年不利,不仅给慕香玉和玉树里安排的戏分没有排到,反倒是让玉云烨免费看了一场好戏,心里怎么想就怎么不舒服!
而现在,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副身子已经到了一天的极限了。此刻,太阳穴的青筋嘣嘣的跳个不停,左手臂上的伤似乎又扯开了,稍微牵动一下都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来到清泉寺后,这样无力的情况,昨天出现了一次,今日又同样出现了。而她这一探脉,却发现原本集于一处的蚀忆散忽然慢慢散了出去,速度极慢,可若是一天天的积累下去,龟速都可能累积成光速,到了蚀忆散漫布全身的那一天,自己是不是就要再死一回?
“小姐,药拿过来了。”浣绫小心翼翼的捏着一只圆形白玉瓷瓶,微喘着气跑到她跟前,递了过去,随即看了看静立一旁的元宇倾,弱弱的问道,“小姐,您现在就要换药么?”
“嗯,我自己来吧!”慕晚歌半闭着眼睛,接过浣绫手中的瓷瓶,也不顾忌元宇倾的存在,径自撩起左手的衣袖。
顿时,手腕处一道狰狞的旧疤痕出现在元宇倾的眼中,他双眼微眯,却还是不发一言。视线由手腕慢慢转向上方,当掠过手臂上的一点朱红时,面色一怔,顿时看向慕晚歌的眼睛,却发现她恍若不觉,连个眼神都不曾分给他,只静静的忙着手中的动作,神情认真而又专心。
元宇倾袖中的手攥了攥,看着她苍白的手摸上左手臂上的纱布,手不颤,眼不动。纱布已现出点点红点,她伸手就要将纱布扯下,可似乎纱布和手臂上的肉黏在了一起,一扯就扯出了血丝,而纱布内侧已经化脓,往外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瞳孔猛地一缩,他怎么都想不到慕晚歌的伤口已经溃烂到这种程度,裂开的肌肤有些青黑,流出黄色的脓水,而慕晚歌却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伤口,拔开瓶塞,倒上药粉,撕开纱布,而后缠上。整个过程,没有喊疼,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那种漠然的态度,似是无所谓,又似是习惯麻木,让他这个看着的人都觉得揪心。
再一看慕晚歌手上的动作,拔倒撕缠,就像练习过无数次般那么熟练,丝毫不输于他这个上过战场直面鲜血的人!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看懂她,不懂她面对刺客却能手挥长剑的勇气,不懂她没有正面面对慕香玉的隐忍,更不懂她处理伤口的麻木熟练。她经历过什么,他都不懂!
眨眼间,慕晚歌已经清理好伤口。
浣绫连忙端来一盆清水,扶着慕晚歌坐好,待她净完手后,连忙递过一方帕子。
慕晚歌接过,擦干了手,随后又靠坐在床榻一头,眼皮微抬,略显疲惫道:“元相若是没什么事儿,请恕慕晚歌不奉陪了!浣绫,送客!”
她现在急需休息,是没有精力和心情去应付他了。
浣绫紧抿着嘴唇,为难的看了眼元宇倾,上前一步,刚想开口,却见元宇倾微举高右手,淡淡说道:“我说一会儿话就走!”
慕晚歌眸光静静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吩咐道:“浣绫,你先下去!若是老夫人传话过来,记得通报一声!”
“是,小姐。”浣绫瞥了元宇倾一眼,慢慢走了出去,关上门。
随着屋门缓缓合上,屋内瞬间暗了不少,元宇倾看着沐浴在光亮中的慕晚歌,心中不由得一阵恍惚,再多的话,似乎都找不到了切入点。
“你到底想说什么?”慕晚歌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强撑着精力陪他说话。她相信,若是今日不理元宇倾,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元宇倾走了过去,坐在床沿上,藏在暗影中的脸色有些朦胧起来,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兰若亭里为什么要那么说?”
“什么那么说?”慕晚歌微喘了口气,看都不看他一眼,有些不耐。
“我说要教你下棋,你为何要拒绝我?”元宇倾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随时可能闭上再也睁不开的眼皮,心头颤了颤,本来质问的话瞬间变柔了起来。
谁想,慕晚歌却忽然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有气无力道:“不拒绝,还能怎样?你还希望我怎么样?”
“如果你会下棋,是不是凌暮远邀请你,你就跟他下了?为什么我教你棋艺,却要被你拒绝?”元宇倾看到她这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本来柔和的神色猛地紧绷起来,猛地扣住她的双肩,眼睛里闪过一丝怒色。
“嘶——”慕晚歌被他这么大力的动作,手臂上的伤口又牵动得疼了起来,晕沉的脑袋里似有脑浆晃动,混乱而又胶浊,依稀可以听见哗哗的响声。
慕晚歌猛地睁开眼,不耐的一把推开元宇倾,明澈的眸子里射出点点寒光,冷声喝道:“够了!元相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脑子都糊涂了,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是紫启国的左相,我不过是右相府的小小庶女,你不遵守礼法,为什么要拉上我?”
“你会在乎哪些虚无的东西么?你会在乎么?”元宇倾坦然的迎上她冰冷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似是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好证明自己的猜想,又像是想要从中看出自己在她眼里的模样。
“你是在问我的感受么?”慕晚歌挑眉,隆起的两撇染上了一层薄霜。
元宇倾一怔,唇瓣紧抿,沉默不语。
“在乎如何,不在乎又如何?”慕晚歌冷冷看着他,哼了一声,“兰若亭里,你明明知道慕香玉和玉淑梨对你有着那份心思,却故意那么亲昵的叫我,可又曾问过我的感受?你是嫌我的麻烦不够多么?还是说,你很想看戏,巴不得我和那些女人干起来,让你过足戏瘾?”
元宇倾被噎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你难道会怕了她们?若不是自信你有这个能力,我又怎么会…。”
“所以你就因为这份自信,故意将我推到了玉淑梨和慕香玉面前的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恨不得将你一脚踹到莲塘里去!”慕晚歌咬牙切齿,像极了发怒的小兽,眼中的寒芒让人感觉她不是在说笑,夹着的一丝恼怒,似是为没有将他踹下莲塘而微微可惜。
“那你为何不揣?更何况,即便是推到了她们面前,那又如何?在你的眼里,她们什么都不是!”元宇倾看到她发怒的样子,有些冷静下来了,他倒是宁愿她当时踹自己到莲塘里去了,而不是在众人面前拒绝他,以那种客气疏离的语气,以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慕晚歌听到他这句话,却是猛地转眼看向他,“就算她们在我的眼里什么都不是,那又如何?你又以为我能如何?他们会如何?大不了玉淑梨慕香玉眼里再也容不下我,并会为此想方设法来除掉我;大不了右相府中再无我的容身之处,大不了我从此露宿街头,大不了我就再死一次,从此就再也没有慕晚歌这个人!”
元宇倾眸光忽然一紧,薄唇紧抿,静静的看着她,沉默不语。
“你知不知道慕香玉已经恨我恨得要死?她巴不得我立刻消失在她面前。知不知道,很可能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在右相府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精心谋划算计隐忍,到头来却让慕世明过早的有了理由来对付我,让慕香玉有了动机来杀我!也许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多年的隐忍全部付诸东流!更可能的是,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来不及变得强大,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连自己都无法保全!而这一切极大极大的可能,全都是因为你的一句话!”慕晚歌瞪着元宇倾,半日里积压的憋屈情绪如火焰般喷涌而出。
她以为,元宇倾会懂得自己的隐忍,会配合自己的隐忍,谁想到,他轻轻易易的一句话,让自己想隐忍都隐忍不了了!
“怎么会连自己都不能保全?你不是还有我…”谁想,她这一番话却让元宇倾激动起来,猛地欺身上前抓紧她的双肩,用力的扳着她的身子,让她的双目正好对上他的眸子,手上力度之大,眼中情绪激动,让她无法逃脱,不许闪躲。
就在这一瞬间,先前冰冷入体的感觉又如触须般的缠上了自己,慕晚歌只觉浑身的气力都在慢慢的流走,就连掀一下眼皮、看一下元宇倾,都觉得疲惫不堪。元宇倾的双手如铁钳一般紧紧的钳固住自己,即便不张开眼睛,她似乎都可以感觉到箍住自己双肩的大手是多么的有力,更甚至,手背上还泛着青筋,一条条,如蛇一般攀附在他的手背上。透过薄薄的衣裳,就像铁丝一般狠狠的勒住自己,似是要勒入手臂成为她身体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般,那么不容抗拒,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踏实!
此时,若是她支撑不住,身子不可避免的滑到床榻上,这双大手,能将她拉回坐好么?
迷迷糊糊间,之前强撑的力气,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慕晚歌的身子瞬间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可是却没有直接倒下,那双有力的大手将她疲软的身子固定住,不让她倒下床。
“歌儿,歌儿你怎么了?”耳边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声,慕晚歌只觉眼前亮了又暗,随即自己便靠在了一具温热的胸膛中,耳边传来一道道的心跳声,如鼓声擂动,如篮球触地,一下一下,强劲有力,如魔音穿耳般响在自己的耳畔,响彻这个寂静的房间。朦胧中,她感觉自己的身子也随着耳边的心跳声一起一伏,仿若在大海中行船摇晃。
看着怀中的人儿脸色苍白透明,就如个瓷娃娃般一碰即碎,元宇倾就恨不得给自己狠狠的扇上一巴掌。他低下头,却见她的头无力的靠在自己的胸膛,长长的睫毛似是昏睡过去了,竟不像往常那样扑闪扑闪的。他收紧手臂,将她轻而瘦的冰冷身子整个儿纳入怀中,紧紧的抱着,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她的体温升高一些,再升高一些。
从兰若亭出来后,他以为,自己跟在她身后,压制的怒意隐而不发,她定会发觉且会给自己一个解释的!可谁想,走了大半的路程,也不曾听到她说过一句“因为所以”,反而是自顾自的走着脚下的路。当看到她踉踉跄跄时,他想着若是自己不上前扶一下,或许她会出口向自己求助!可是,一连跌了好几下,她还是没有出言求助,反倒是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她摔倒,心疼不已。
元宇倾不由得苦笑一声,他以前觉得她与别的女子是不同的,却一直都找不到哪里不同。如今自己才意识到,这个不同就在于,当别的女子吃了一点点苦的时候,都会哇哇大叫着寻求别人的帮助,甚至是一点小小的苦痛都被放大,唯恐他人不知,又意在博得他人怜爱。可是,她和所有的女子都不同,即便是吃了苦受了罪,也都只会往自己心里咽!好像于她而言,语气寻求他人的帮助,倒不如全靠自己!又或许在她的眼里,别人,包括他在内,都是不值得信任的!
不值得信任的…
元宇倾脑海里闪过这几个字,眸光似海沉寂无澜,黑亮的双眼似是没有感觉到阳光的气息,眼里的雾气不曾被驱除干净,在微微的阴暗中竟如深谷幽潭般散发着丝丝寒意,似真切又似飘渺的声音突兀的从他口中吐出:“歌儿,你竟连我都不相信么?竟都不相信么…”
回想起相处过的一幕幕,似乎自己每为她做一件事情,她都会问上那么一句“为什么帮我?”,就像雅月阁里她问自己为什么暗中出手散播言论,就像昨日她问自己为什么要帮她那么多。而是不是就因为不信任,她才不让自己干涉她的事情,甚至连帮助关心都成了一种猜疑?
究竟是怎样的过往经历,竟让她对周围的人有那么深的戒备和猜疑?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将她那些披着羊皮的狼爹狼母狼姐狼妹都抓起来,狠狠的拷问一番,问问他们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竟让她变成今天的模样!问问他们在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时,是否会因为折磨她而心里不安!
“歌儿…歌儿…”元宇倾喃喃自语着,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丝喑哑,细听之下还可发觉声音中的一丝颤抖和心疼。
他的手轻轻的抚上慕晚歌的面庞,指腹在她的脸颊上轻轻的滑动着,细细感受着指下微凉而又细腻的肌肤,嘴里不由得溢出一声叹息,在叹息中,那修长的手指慢慢的转移到两道弯弯的娥眉上。慕晚歌昏睡迷糊中似乎极其不安稳,娥眉竟然微微隆起,形成两道独特而秀丽的线条,他指腹轻轻的在秀眉上摩挲反转,似是要借这无比轻柔的动作,将她的不安稳一一抚平。
仿佛来自幽谷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从下往上传了上来,慕晚歌感觉自己听到了有人唤自己“歌儿”,声音刚触及耳畔,又似退潮般的退了回去,片刻后又如涨潮般的飘了回来,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的声波,遇到树木山峰等障碍,绕过后继续往前传,传入耳中音量已变小。她刚想好好回味一下声音中的内容,不想又退了回去,随即继续往前传,如此的反反复复,像是要让她刻意铭记什么,又像是觉得自己睡得太久太沉,是该时候醒过来了!
也就在这一瞬间,脸上似是有什么在滑动,轻柔而又温暖,触碰着她冰凉的肌肤,让她觉得无比舒服。随后,感觉自己的眉毛被人顺着逆着抚了抚,眉心传来的酥痒感觉,让她的身子微颤了下,朦胧中带着三分清醒的慕晚歌不由得腹诽,这人当自己是咩咩叫的小羊么?竟然抚娥眉都能弄出抚羊毛的感觉!
感觉到眉毛上的那只手指不见撤退却又越挫越勇的趋势,慕晚歌即便是三分清醒也要强撑着睁开眼了,果断不能再让这个讨厌的人蹂躏自己秀丽的眉毛!只是,之前消耗的力气太多,以至于现在连沉重的眼皮都睁不开。
一次,不行,两次,还不行,三次,四次,五次…慕晚歌三分的清醒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变成了八分,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将挡住自己光明的薄薄一层皮撩开,她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下水道里,上边盖着一块遮板,一次又一次的推拱后,依旧没有推开那层板,原本恢复的一些力气也在慢慢的流失掉。
慕晚歌忽然很害怕这样的感觉,身处这样的黑暗之中,伸开的五指看不见,外边上头的阳光也感受不到,只有胸腔处传来的心跳声提醒着自己时间正在不停的流逝,好像是一个讯号,提醒她若是再不能推开压在头上的那一块遮板,自己就只能永远与黑暗为伴,与自身的心跳声为伍了!
可是,她还不想被困在黑暗里,她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她若是不做一些能够恕罪的事情,怕是连去见梅姨的脸面都没有。因此,她一定要醒过来,必须,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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