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为我制衣(衣万更)(1/2)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在元宇倾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了清泉寺后的马厩。
清泉寺内的马厩,豪门贵宅里的王侯公子一般不会用,只因他们的马匹都有专人看管,不必栓到寺后的马厩中。因为很少有人用,此处的马厩也没有人来打扫,说它臭气熏天也不为过。
马厩内拴着好几匹马,有黑有白有棕色,或瘦或肥,虽不是一等一的好马,却也不是劣马。不过,慕晚歌可不是过来欣赏这些马的,她的目光直直落在马蹄下的粪泥中,眸光幽深,看不出情绪。
元宇倾一直都注意着她的变化,当发现她的目光落在那堆令人作呕的黑色粪泥时,心头的疑惑蹭蹭的冒了上来,若他没看错,她的眼神中有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厌恶,而脸上的追忆神情却透着一股悲戚,仿佛透过眼前的情景,看到了什么往事般揪人心房。
“浣绫,把碗给我,你留在这里。”慕晚歌伸过手,浣绫虽不解却还是乖乖的将碗递到她手中,依她的话停在了原地。
元宇倾俊眉几乎拧成了一根麻花,慕晚歌却是淡淡一笑,朝他扬扬手中的碗:“元相若想反悔,还来得及。”
“怎么会?”元宇倾的麻花瞬间碎成一段一段,呈倒八字形,“不过本相甚是好奇,五小姐一闺阁小姐,怎么想到来这种地方,而且五小姐的反应也不像是第一次来的人所应有的反应?”
“这种地方如何?第一次来的人又该有怎样的反应?”慕晚歌依旧语气淡淡,只是元宇倾听着却有股异样的感觉,仿佛这话在她的肚子里兜兜转转、沉沉浮浮过千万次后才终于沉淀成一句再平淡不过的反问。
这反问,很短,却又很重,透过它仿佛可以看到她内心的大漠荒野,黄沙漫漫。她似乎承受着极大的苦楚悲痛,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的挣扎、接受,然后释放。
是释放,却不是发泄。
释放,可以无关喜怒,无关哀乐,不过是想做,便做了。那么纯粹。而发泄却是对某种消极情绪的释放,是对过去苦痛的怨愤不甘。可是,他在她眼中看不到任何发泄的痕迹,若心底真的埋藏着很深很沉的苦楚悲痛,为何不狠狠的发泄出来,而是经过千百次沉浮兜转后才沉淀成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是…豁达么?还是…不在乎?
他袖中的手攥了攥,好多话如鲠在喉,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纤细的身影,却见她走至一旁,折了两段树枝,一段塞到他手里,一段自己握在手中,二话不说就朝着马厩走去。
那背影纤细优雅,却又挺得笔直,她走得很快,裙摆丝绦随着她的走动而左右摇摆,与眼前脏乱的景象格格不入,可她却丝毫没有发觉这一点,认真的走着自己的路,那全神贯注的模样,仿佛世间除了走路这件事外,便没有能让她放入眼中的事和人。
元宇倾眸光微闪,连忙跟上,很快便与她并肩而行,当靠近马厩时,一股强烈呛鼻的尿臊味扑鼻而来,元宇倾下意识的去看慕晚歌,却见她像是没有闻到一般,鼻子也不捂,脚步也不停的继续靠近一些,在一堆粪泥前停下,蹲起身子来。
他眼里的疑惑越积越多,自己是上过战场的人,对这些东西有抵抗力,是合情合理;可她又怎么能做到如此的无动于衷?寻常的小姐不是见到都呕吐不止了么?忽然之间,他觉得面前的女子很陌生,身上背着太多连他都看不清的谜团,解不开也看不透,或许只有她愿意告诉自己了,一切才会云破月开。
“过来。”正在他怔愣间,慕晚歌朝他摆摆手,神情清冷淡漠,但元宇倾心里却是有着不可抑制的欣喜,她终究不对他见外了,能对他招来摆去了,总之就是比以往的礼貌浅笑都要感觉舒心。
元宇倾应她的话,蹲在了一堆粪泥边,看着慕晚歌,企图抢夺一些她的视线,谁想她却理都不理自己,而是自顾自的盯着那堆粪泥,心头顿时不爽起来,恶狠狠的目光顿时戳向那堆黑色却蓬松的粪泥,似是要将它当成了发泄筒,发泄着满身的怒气。
“唉…”不想,慕晚歌却是微微叹了口气,元宇倾的视线那么强烈,她又怎么会没有感觉,只是一想到与他不对称的举动,明眸中瞬间盛满了无奈,这男人是怎么了?竟是做些幼稚的举动,就连她都看不下去了。
“元相瞪完了么?瞪完了咱们就开始干活了!”慕晚歌回眸清浅一笑,如雨后初阳清新自然,瞬间照亮了略显阴暗的马厩。
“干活?干什么活?”元宇倾惊艳在她清爽的笑容里,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只是一听到“干活”,俊眉又拧了起来,可即便如此还是丝毫不损他的俊美,慕晚歌直叹不公平,凭什么上天将所有的好处都集中在这男人身上了?
“看到这些白色小虫子没有?”慕晚歌很好心情的没有给他白眼,手中的树枝指向蓬松粪泥里的白色小动物,“将这些小虫子挑到碗里,这便是你今日承诺我的全力以赴。”
说着,慕晚歌理所当然的将手中的碗硬塞到他手中,水润大眼里水光明灭不定。
“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元宇倾几乎跳脚,英俊的脸上尽是不可置信。手心一个不稳,碗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回礼。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才记住?元相身份尊贵,若是不乐意做这些粗鄙不堪的事儿,也大可离去,没有人会逼你。”慕晚歌看着破碗,心头忽然升起一抹无力,回答元宇倾问题的耐心已经告罄,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捡起地上的破碗,对着那堆粪泥挑起小虫子来。
元宇倾心头划过一抹心酸,只觉这样的慕晚歌真让人无比揪心,没有强求他的“全力以赴”,却是用自己的无声举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不在乎、无所谓的态度,将他划在了她的世界之外,能触摸到的,只有她浅笑依旧的嘴角,沉默以对的侧脸,还有隔在两人之间的无形却巨大的屏障。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宁愿她吵闹着要求他实行自己的“全力以赴”,也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她默然的抬手放下。
可是元宇倾不明白,在慕晚歌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吵闹的权利。或许曾经有过,可自梅姨死去后,她就再也没有拥有这份吵闹的能力了。
人,越长大,越多无奈,也越多束缚着自己手脚的枷锁!
慕晚歌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粪泥和粪泥洞中蠕动的白色小虫子,手心在一次又一次的挑起放下的动作中一点点的冒出冷汗,只是虽然如此,她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树枝。
她知道,元宇倾有很多的不明白,可是这些不明白,她不打算一一的回答,不仅是没有必要,也因为私心里不想被人知道前世所经历过的一切。伤疤,好了之后就不要再揭开;噩梦,醒了以后就不要再拼命的回想。否则,便是庸人自扰。
刚到这里,她确实有过“活不活都无所谓”的想法,可自落霞峰口被人刺杀、命悬一线的时候,她如前世那般极度强烈的求生渴望才被激发出来,即便不是为自己而活,梅姨在天之灵,也会希望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好好的活下去吧?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么?
“活着,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而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
她做不到为“活着本身”,能做的,只有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对梅姨的愧疚,应该算是这“任何事物”中的一种吧!
马厩里,两人互相沉默、心思百转也不过瞬间,面前这堆粪泥中几乎见不到蠕动的白色虫子,而慕晚歌手里的半边碗却只是铺了一层,她微微皱眉,这点份量怎么够表现自己的回礼诚意?
不再多想,她正欲站起来走到另一堆粪泥前,突然眼前一阵晕眩,半起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眼看着就要倒到一旁的柱子上,元宇倾心下一惊,连忙从背后扶住她,长长的手臂将她的身子揽入怀中,腾出一手探到她的额头上,触手冰凉,且带着些微的汗意。
元宇倾眼里划过一抹心疼,这才想起她的身子极其不好,可自己不仅没有发觉还陪着她到这里胡闹。他胸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怒气,也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慕晚歌,或者是气其他,二话不说便将她打横抱起,离开马厩那臭气熏天的地方。
慕晚歌感觉自己如置冰窖般寒冷,无意识的蜷缩进元宇倾的怀抱里,主动寻找着温暖。晕晕沉沉间又像漂浮在海上一样,全身轻飘飘的,丝毫没有足踏大地的踏实感。眼前一片迷蒙,脑海中似是浮着一团又一团的灰色云朵,没有任何的想法流转,只听得到额头的青筋在剧烈的跳动着,疼而又晕眩。
元宇倾看她眉头紧紧蹙着,小脸苍白浮着一层薄薄的汗气,便知她此时的情况有多不好!如此一想,他薄唇紧紧抿起来,赶紧寻了一处清洁干净且阴凉的地方,将她置于腿上,在一块较为平坦宽大的石头上坐下。
此时,浣绫也跟了过来,却在见到自家小姐脸色苍白、神情涣散时,顿时睁大了双眼瞪向元宇倾。虽然小姐叫她留在了原地,却丝毫不影响她对马厩那边情况的关注。
当看到左相摔碎小姐塞给他的碗时,她心头欣喜起来,以为左相怜惜小姐,不忍让小姐去沾染那些污秽的东西。可是,当她看到小姐默默捡起破碗朝着那堆黑色的东西下手,而左相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时,她顿时愤怒起来,怎么都想不到世人称颂的堂堂左相竟出尔反尔、袖手旁观。
那一刻,她想到了右相慕世明,想着左相和右相,不愧是同朝为相,果真是物以类聚!
“小姐,你醒醒啊,你别吓奴婢啊,小姐…”浣绫伸出手拍拍慕晚歌苍白的小脸儿,急得要哭了,泪光盈盈的瞪向元宇倾,带着哭腔嚷道,“都是你,都是你,你明明知道小姐身子不好,还让她去做那些事情,你到底…”
元宇倾一记冷目直直射了过去,浣绫只觉浑身冰冷,心头一震,哭着的话语瞬间便冻结在唇边,小脸满布泪痕,抿着唇不敢多再说一句话。
她怎么忘了呢?眼前这人是紫启国的左相,又岂是她一小小的奴婢能够责骂的?想起刚才的言语,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顿时规规矩矩了起来,可是眼底的焦急却是越来越多,最后变成豆大的泪珠,扑簌扑簌的落下。
元宇倾见她安分却哭得一塌糊涂,眼里划过一丝不耐,可因是她的贴身婢女,并没有多加苛责。他收回视线,半途中目光却扫见慕晚歌手中还紧紧攥着的破碗,碗里的白色小虫子不安分的蠕动着,有几只已经爬到碗沿上。
他周身骤冷,紧绷着脸静静的看着已经迷糊的慕晚歌,发现她秀美的娥眉轻轻的隆起,感觉神志已经不由她自己控制,却还是一遍又一遍的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试图清醒过来。他似乎可以感觉到她与迷糊意识的挣扎,能体会到她的不甘心不乐意,苍白面色里透射出来的少有人能及的倔强不屈,深深触动了他心中的某一根弦。
那一刻,他是真的心疼起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坚强的女子,为她被玉云洛休弃却当堂索要嫁妆的勇敢大胆,为她被慕世明算计却能反算计的机智聪颖,为她明知慕香玉要毁她容颜却没有当面与其翻脸的需忍则忍,更为她今日为慕香玉送上“大礼”的狡黠明亮。
这样的女子,玲珑剔透,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却依旧能自己活成一道亮丽的风景,不鲁莽行事且能屈能伸,就连他也止不住佩服起来。
许久,元宇倾才收回思绪,看向她手中的破碗,冰冷的眸子中射出点点寒光,腾出来的一只手就要抢过那破碗,不想,她的手竟死死的攥着,攥得那么紧,无法之下,他只能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扒拉开,才将破碗拿下来,重重的搁在地上。
随后,又见他从袖子中掏出一方锦帕,一手箍着慕晚歌,使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一手为她轻轻擦拭去额头上沁出的点点冷汗,动作轻柔仿若在呵护一件上上等的瓷器。
浣绫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由得恍惚起来,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此刻左相的动作优雅温柔,眸似要溢出水来,和她平日里看到的左相完全是两个样儿。
待额头上的汗珠全部擦完后,元宇倾收起帕子,双手紧紧的抱住冰冷的慕晚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为她暖身。浣绫顿时急了起来,刚想跟他说“左相你不能这样”,却又被元宇倾一记凌厉的眼神震住,嘴巴张了又合上,闷闷的跺了跺脚,忙站起身仔细的看了看四周,以防有人看到这里的情景。
元宇倾冷冷扫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看着怀中苍白如纸的小人儿,剑目顿时涌上了暗沉,暗沉之底是深深的抽痛。
不是亲眼所见,也许他不会相信,这样形容美好浅笑嫣然的女子会遭此横劫,就像是经受了什么风霜雨雪摧残一般,随时都会凋零离去。
修长的大手微微轻颤,指腹轻柔的在那细腻柔滑的脸颊上滑动了几下,见她稍微平展一些的眉头又突然皱了起来,元宇倾薄唇几乎抿成一根线,又紧了紧双手,将她往自己怀里揉。
慕晚歌迷糊间只觉脑子越来越混沌,神志已不由自己控制,眼皮沉重无比,她拼了命的想睁开,却还是被困在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里,力气耗尽之时,不再有任何动作。
后来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紧紧抱着,本来冰冷的身子慢慢找回了正常的温度,脑袋里的灰色云朵也随着体温的回升而慢慢蒸发,她试着睁开眼睛,光线太亮又猛地闭上,过了会儿,才又缓缓睁开,印入眼帘的却是元宇倾略显兴奋的俊脸。
长长的睫毛眨了又眨,慕晚歌混沌的眼睛渐渐清明起来,脑子里也回想起之前的一切,一手搭上自己的脉搏。
不是寒疾发作,之前紫色枫叶的毒素还残存着一些,透过微微跳动的脉搏,她仿佛看到了自己体内的洪图荒野,孱弱不堪。有这样一副病怏怏的身子,果真是碍事,回头定要找李秣陵抓多些滋润补体的药,顺便催催他,赶紧将蚀忆散给解了。
元宇倾看见她的动作和越发紧蹙的秀眉,眸光微闪,抱着她的双手猛地收紧。他早就知道她身中顽毒,却不知道,她会医术!只是,既然她会医术,为何又会让自己中毒五年而不解除呢?她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么?这五年里是这样,今日亦是这样!
“哪里又不舒服了?”再也忍受不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气氛,元宇倾淡淡开口,只是口气中难掩一抹认真和关心。
乍一听到声音,慕晚歌猛地将搭在脉搏上的手移开,双眼微眯,射出点点寒光,神情戒备的像只小兽,又像是如临大敌,说不出来的紧绷慎重。
元宇倾见状,俊眉立即揪了起来。
脑子里正想着为何自己和元宇倾挨得那么近且满口满鼻都是元宇倾的阳刚气息,忽然感觉屁股下面似是垫着一层软软的东西,慕晚歌低头一看,却发现那是元宇倾的大腿,心下一惊,小脸儿一红,顿时跳了起来。
元宇倾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起身,一不留神,微低的额头和她的额头相撞起来,沉闷的声响引来了谨慎看守的浣绫,却惊愣了两个当事人。
“小姐,你没事了吧?”浣绫急匆匆的冲过来,小手儿紧紧的握着她的,小脸儿上瞬间沾满泪痕。
慕晚歌捂了捂被撞的额头,狠狠瞪了元宇倾一眼,艰难的说了句:“浣绫,扶我起来。”
浣绫伸手扶起她,元宇倾也想要伸手过来,却被慕晚歌狠狠一瞪又瞪回了原处,他不由得摸了摸鼻子,转而瞪向扶着慕晚歌起身的浣绫,心头对这个丫头的怨意越来越重。
浣绫莫名遭受了元宇倾的一记怨意,虽有些不快,瞬间却被小姐醒来的事实给冲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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