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1/2）

第九十二章

铺子里开着门，何家的铺子里也没闲钱请伙计，只留罗翠儿一人守着总是不大妥当，何花儿只得留了下来，就由顾彩凤带着何莲儿，去找李氏和何瑞仁。

姐儿俩出了门，外面日头大，她们就打了何花儿递过来的油纸伞。因天儿热，路上的行人就少，大家伙儿都恹恹的，刺眼的阳光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拐了一个弯就到了李氏和何瑞仁摆铺子的地方，地方不大，搭了个小小的凉棚，凉棚下摆着几张桌椅。这是去西山坳子的官路，山上那些工人下了工都得从这里过。

云浮镇的山坳子跟小山庄上的又不太一样，这山坳子上的参天大树都被砍伐尽了，只留下些稀稀落落的小树丛子，并不能遮挡阳光。便是那最苛刻的工头都知道，这样的天气，大正午是断然不能开工的，因而这晌午饭前后，便多留了一个时辰给工人们休息，这不足的时间，便从傍晚至凌晨这段找补回来。

李氏一眼瞧见了何莲儿和顾彩凤姐儿俩，忙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迎出来，拉着何莲儿的手左右看了看，像怎么都瞧不够似的，又惊又喜道：“莲儿，你总算醒过来了！你可担心死娘了你知道吗？快给娘看看，这额上的伤可好了没？”李氏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何莲儿昏睡的这几日，她又想起曾经何莲儿也是这般满额是血地倒在地上，差点就没了。好不容易将养了几个月，人眼瞧着才又活蹦乱跳起来，要再出点事，那她这当娘的也要跟着她这个苦命的闺女一块儿去了。

何莲儿见她伤心得不得了，知道她这次是担心狠了，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忙抓着李氏的手，让她摸了摸自己额头：“娘，您看，俺都没啥事儿了，伤口也愈合得很好。听彩凤姐说，老大夫叮嘱过，只要好好养着，一准没事儿。俺今日来，还先吃了俺姐给熬的药，现如今精神头好着呐！您快别担心了。”

李氏不放心，待何莲儿再三保证自己很好，她的面色才渐渐和缓。

何瑞仁是惯常不会说话的，可这几日为了自家二闺女，他也担惊受怕得够呛，人都瘦了一大圈。何莲儿瞧他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站在李氏身边讷讷地看着自己，虽张了张嘴没说啥话，眼里头却渐渐湿润了。他怕自己担心，又背过头去，拿手背擦了擦眼角。

何莲儿就喊了他一声：“爹，您别担心，俺真的没事儿了。

何瑞仁点点头，就道：”这大热天儿的，别给闷坏了。快，快跟你彩凤姐一道进篷子里坐坐！“

”诶……！“何莲儿和顾彩凤异口同声答应道。

何梅儿一眼瞧见自家二姐醒了，高兴得不得了，早就机灵地倒好了满满两碗绿豆汤，给何莲儿和顾彩凤解渴。

水缸里的水见了底，李氏就打算跟何瑞仁一道去河边挑些水来。刚走出两步，又不放心地回来，叮嘱顾彩凤和何梅儿好好照顾何莲儿，别让她累着了。

姐儿仨再三答应，李氏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何梅儿漆黑的大眼睛盯着何莲儿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生怕她消失不见似的，过后，又一把扑倒她怀里，再不肯松手，消瘦的双肩微微发着抖。

何莲儿瞧出不对，就去摸她的小脸。一摸，竟湿漉漉的。

知道她这是在为自己担心，何莲儿再三保证自己没事了，那小丫头才肯抬起头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道：”二姐，你往后可别再吓唬俺了。俺真怕你又跟上回一样，一睡下就不肯起来。小梅以后一定乖乖的，不惹二姐生气，再也不贪嘴，把好吃的都让给二姐吃。二姐，你别离开俺……“

”小丫头，说啥胡话呐？二姐啥时候说要离开你了？“何莲儿一指点在何梅儿的额心，嗔道。只觉心里酸酸楚楚的，却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因为感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家。在这个家里，她有爹、有娘、有姐妹，虽然何家并不是啥有钱有势的人家，何瑞仁又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善良的好人，给了她满满的爱和亲情，这些让她觉得无比温暖和珍贵，以至于让她再苦再累，都坚定着一颗想要带领一家人发家致富奔小康的决心。

又安慰了好一会儿，还有顾彩凤在一边拍着胸脯保证何莲儿不会走，何梅儿才破涕为笑。

何家的绿豆汤里都放了十足的碎冰，这让绿豆汤在好喝爽口之余，又很解暑。何莲儿和顾彩凤各自都喝下去一大碗，只觉全身毛孔都舒展开了，刚才在太阳底下走动的炎热也被压了下去，这才舒服地吐出一口气来。

何莲儿左右看了看，虽是晌午的光景，自家摊子里却并没有人来吃东西或者歇脚。

这个时辰正是一天之中最为炎热的时候，工人们在山上呆不住，理应都会下山来避暑才对。这块地界，肯大正午出来摆摊、赚几个辛苦钱的人也没多少。既然只有自家这一个摊子，怎么会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何莲儿想了想，就问何梅儿道：”小梅，咱家摊子这一上午的功夫开过张没？“

何梅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顾彩凤心里也很着急，她又是泼辣的性子，就捏了捏何梅儿肉乎乎的小脸蛋，道：”你这小丫头，又点头又摇头的，到底是啥意思啊？有人来咱家摊子吃东西不？“

顾彩凤自来喜欢捏小梅嫩嫩滑滑的脸蛋，这次逮着了机会，下手就有几分中，何梅儿被她捏得哇哇叫，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小脸蛋从顾彩凤手底下抢救出来，眼眶里都泛上了泪花，这才委屈地道：”俺的意思是，上午倒是有几个人来，不过都是问咱家讨几碗水喝的。咱爹咱娘没管人家要钱。这算开张不？“

何莲儿一听，神色就黯淡了下来。

顾彩凤见她心急，不由出声安慰道：”你别急，万事开头难，慢慢来总会好的。况且你是不知道，在这山上打工的，除了外来的农户，大部分都是云浮镇附近村落来的穷苦人家。大家伙儿乘着农闲时来出卖劳力挣俩钱补贴家用，总之都不是啥有闲钱的人。恐怕连晌午饭晚饭啥的都是自家带来的干粮，哪里啥的花钱买吃食呢？“

何莲儿知道顾彩凤说得没错。庄户人家常年土里刨食，大多清贫又俭省，所有吃穿用度都是一文钱一文钱算计着来。况且在农村，劳力是顶不值钱的，现下有这机会，能在农闲时出来帮工赚俩钱，那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差事了，又有谁舍得花钱吃喝？

可自家的东西并不贵，一大碗绿豆汤也只卖一文钱。除去食材成本和人工，何莲儿曾计算过，卖出去一大锅也只能赚个十文钱。况且自家的绿豆汤里都加了十足的冰块，不说是在这云浮镇上，便是整个大宋朝，也再找不出第二家比她们家还价廉物美的绿豆汤来了。那么大家伙儿都不肯上门来的缘故……何莲儿仔细想了想，也许并不全是不舍得，更多的是因为大家伙儿不敢上门来。

就比如她们姐儿仨第一回上镇上来做买卖赚了钱，何莲儿曾提议姐儿仨一块去下馆子吃顿好的，何花儿却有些不自在。除了舍不得银钱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那时还从没下过馆子，总觉得下馆子是很费钱的，怕自己抛费了。说到底，是庄户人家骨子里的自卑在作祟。

何莲儿正这么想着，便见李氏和何瑞仁挑了水回来，正往水缸里灌。身后还跟着一身庄稼人打扮的汉子。那汉子头戴一顶破旧的草帽，穿了身粗布的短褂子，脚上套了双布鞋，那鞋上沾满了泥，一看就是在山上帮工的工人。

”大哥、大嫂，俺这厚着脸皮，还得跟你们讨碗水喝。“那大汉似是有些难为情，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天儿太热，俺兄弟从山上下来，才在阴凉地里躺了一会儿，吃了些干粮，人就呕吐起来，面色也白得吓人，怕是给累着了。俺们兄弟住在七里屯儿，离这也得有十几里地，这出门赚俩钱不容易，实在舍不得请大夫……“那大汉说着说着，急得满头都是汗。

”大兄弟，你先别急，要水喝，俺们家多少都有！你先歇息会儿，俺去给你拿个葫芦装水，一会儿就成！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谁都不容易…“何瑞仁就忙道，跟李氏嘱咐了几句，就打水去了。

何瑞仁和李氏两口子都是热心人，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也是举手之劳能帮就帮。

李氏就先给那汉子倒了碗水，让他喝了解解渴，又宽慰了他几句。

那大汉感激地不得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何瑞仁打了一葫芦水，就递给那大汉，让他拿回去喂他兄弟几口水。

那大汉红着眼眶，道：”俺…俺一会儿就把这葫芦送过来，多谢大哥大嫂了…！“

”不急，先拿去用着，啥时候还都成！“何瑞仁就忙道。

这样的水葫芦，虽不是新的，可也是李氏花了五个钱从何瑞玉手里头买来的。一家人自来宝贝得很，何瑞仁居然肯这样轻易借给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一方便说明这个时代的人们大多质朴，鲜少有借东西不还的。二来，也说明何瑞仁实在是个老实的好人。

何莲儿瞧那大汉再三道了谢，才匆匆往街角去了，就站起来对李氏和何瑞仁道：”娘，俺跟着过去去看看去，看能不能帮上啥忙！“

”我/俺也跟你一块儿去！“顾彩凤和何梅儿异口同声道。

”诶…慢点儿走！当心摔着！“李氏见姐儿仨相携着一道急匆匆去了，就忙朝她们背影喊道。

她虽担心何莲儿大病初愈，怕她累着了，可也欣慰自家闺女懂事又善良，便也没拦着。

姐儿仨跟着那大汉到了不远处一座祠堂，居然就在”何记“铺子旁边。那大堂里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工人，正在这里歇息着。

那大汉径直走到一名十二三虽的少年跟前，拍了拍他的脸道：”三子，起来喝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