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章 催梅折枝去(1/2)
待我反应过来时,天已蒙蒙亮,我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紧紧拽住胸前那一片长衫,诏书就藏在里头。 小说泪已流干,我心中茫茫然、空落落,一股酸痛在全身蹿动,每一寸肌肤都在一声声喊着疼,喘不过气,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偌大的汉宫中,一个人戚戚然,不知所措,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未央宫,如何躲过那么多人,如何来到这里。
心想着此时汉景帝驾崩的噩耗定已传到了刘舜耳中,此刻这个十三岁的孩子被悲痛撕扯,眼泪只怕不会比我这个外人少。现在我不想去扰了他,看着天,只觉身子发软,摇摇晃晃站不稳,才想起自己的身子还未全好,累了一夜,也有些乏了,挑了块遮风的地方,躲在一个约有一个人高、插着孔雀尾翅的双耳瓶后,蜷缩着身子浅浅睡去。如果这一觉醒来,我仍身在那间茅草屋内拾菜、剁菜,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走了神所做的一场噩梦该有多好。我抿抿唇,盈着苦笑。
汉宫里安静极了,大部分人恐怕都已挤到了未央宫,以泪洗面,藏着心里那根针。心想着刘舜这一个小小孩童要在这么多虚伪的面孔下辨别真伪,心中不禁暗暗泛痛。这一天早晨我睡得并不安稳。应是晌午时分,我才身子发酥地起了身。我琢磨着,给赶紧去找刘舜,将诏书交给他。我便抖了抖身子,又摸了一把胸口,心定了下来。只要诏书在我身上一天,我就必修活着一天。
我一路上避着那些匆匆忙忙而过的行人,而他们似乎看不见我,只是小跑着急急赶向未央宫,仿佛是在赴一场巨大的盛宴,去晚了好东西就被别人抢去了。不知晃了多久,也不知晃到了何处。只是觉得嗓子火燎火燎地烧着,额头上出了虚汗。我自讽一笑,你这把被瘟疫糟蹋透了的身子骨是越来越经不起折腾了,今早看来是白休息了。
我正寻思着,侧眼打量着自己的处境,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此处竟然是长乐宫!忽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心中一股怒火难以平息,手稳稳抓住一侧的扶栏,稳稳、紧紧地抓着。我没有吭声,提步就走,感觉自己的心嘭嘭地跳动着。我从来不是一个易怒的人,追求着调养生息、息事宁人的处世之法,没想到今日却破了戒,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见这宫门外并无人守着,便侧着身子踏了进去。我虽在气头,但神志却是十分清醒。此次一探,不求亲手手刃窦氏这个杀人凶手,只求将那份唯有我一人知是假货的诏书偷走销毁。
才走了几步,便听到一阵慌忙匆乱的脚步声,我忙捡了处地方躲着,大睁着双眼偷偷瞧着。
静待了几秒,便见到七、八个太监扶着一个粉衣粉裙的女子走过,那女子垂着脑袋,身形摇晃,显然是昏迷了过去txt下载。我细眼一看,那女子的身影倒是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儿看过,一时又想不起。猛然手心一阵微疼,我只得低头瞧去,龙凤含珠图闪着微光再次出现。我心中一紧,差点没咬破唇,果然是一个多事之秋。我又瞟了眼,识得为首步伐跋扈嚣张的太监便是魏直。
他们又紧走了几步,在我的眼眸中隐去了背影。我忙起身踮脚轻声跟着,断断续续,停停走走,约莫走了有半个时辰,我的唇越发干透了,脚也累了。
我蹲身窝在一处用小拳头轻轻敲了敲脚踝,注意到他们也停了下来,便定睛四顾。这第一眼,我便吃了一惊。这是哪里?这精雕细琢的华美汉宫竟会有如此残破的地方!我耐下性子仔细又想了想,觉得自己肯定是到了长乐宫的后头。我曾经查阅过西汉汉宫图,这长乐宫位于汉宫最东端,临近霸城门,出入宫内宫外十分方便。我们此时便是身在霸城门处。
窦氏果然是一个心思玲珑的女子,见不得光的事还需挑一个见不到光的地方来完成。我冷哼了一声,感觉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一见魏直一行人,不知从何处迎上来两名穿着粗布衫的中年汉子,都晒得黝黑黝黑,眉宇间藏不住粗犷。我皱眉低声道:“不像是宫里人。”
其中一名汉子忙跑上前接过那名女子,将她仰面放在一辆推车上,那推车上竟并排躺着另一个人,但盖着席子,难以辨认。我的心思全部被那名女子勾去了,眼睛直直盯向她,耳朵嗡嗡作响,他们接下来又谈了些什么赏钱的事我一概听不进。只觉脑袋一阵阵地痛着,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手痛,头痛,连着心也痛。
看着她的脸,隐约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在一瞬冻得死死的,一滴血也无法流入胸腔,心脏不再跳动,我全身的器官仿佛死了般寂静,呼吸声也没有了。
柳眉大眼,翘鼻梁,骄傲地挺着的小鼻孔,樱桃粉唇,袭腰长发,这般的美人,这般熟悉的脸庞,我怎么会不记得?我每夜在梦中见过,每早在镜中见过,每日在他人的瞳孔中见过。这张脸皮跟了我整整二十年,戴着它,陪着它喜怒哀乐,有时候有些事情又只敢偷偷藏在心中,生怕被它知道了表露了出来。每日感觉着它的存在,就如每日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平凡。那就是我自己的脸,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猛地轻微抖动了一下,一口鲜血涌出了口。她又咳了两声,随即昏沉沉地躺着,一动不动。
那两名汉子吃了一惊,粗声叫道:“这女人还有一口气。”我心中一喜,还有得救!
魏直低眼瞟了眼那名女子,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太后今个儿心情好就让这个贱#人多活了一时。”
两名汉子一听,忙赔笑,笑容献媚道:“太后洪福齐天,太后洪福齐天!”
魏直眼神嫌恶地看了眼这两个笑容妩媚的粗鲁汉子,眉头一皱,退后了几步,扔出一袋钱币,他们争夺着慌忙接下带好,魏直又道,伸长下巴指指推车上躺着的另一具尸身:“那具尸体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其中一人忙回道:“回公公的话,那具尸体是昨天夜里送来的。”
魏直眉头皱得更深了,撇撇嘴,音调蹿高了,不满地道了一句:“那还不快把他们两个送出宫去!莫非是想熏臭了这长乐宫!”
两名汉子听他一吓,忙跪下不住地磕头,一面重重地头一遍遍着地,一面声音哆嗦着求饶道:“小人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弄脏了太后的宫室呀!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其中一名汉子开始抽自己巴掌,另一名汉子也忙学着,一下又一下,一掌又一掌。魏直嘴角噙着笑,眯着眼细细地欣赏着。
过了会子,那两名汉子的脸打红了也打肿了,而所幸魏直也看够了这场单一的表演。他笑了一下,又厉声喝道:“还不快给本公公滚!”
那两人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打得红肿的脸勉强撤出一张嬉皮笑脸的嘴脸,连连向他行礼,道了几声:“让小人送公公一程吧。”
魏直细眼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那些太监忙小跑着跟上前,两个汉子也跑着跟在左右。
目注着他们走远,我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走了出来,急急跑到那女子跟前,伸手探了探鼻息,不禁心中一紧,虽然应该还有得救,但气息微弱,我必须赶快救她出去。可是这长乐宫守卫森严,想要出这个霸城门并不容易。我低眼瞟到另一具尸体,顿时心生一计,又寻思了一会,估摸着这两人不会很快赶回来,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掀开了那张席子,一霎那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那凉席之下竟躺着昨晚那个守在珠帘前的小太监,此时他已经面无血色,死僵了。我心中一冷,这窦氏为夺皇位,已不在意再多流几个人的鲜血。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她连亲生儿子的命都肯舍去,多杀一人又何妨?
我搬住小太监的脑袋,全身一使劲,咬着牙将他一点点从推车上拖了下来,又一步步拖到角落里,用稻草遮着。我抹了把汗,抬头远远看见那两名汉子的身影时隐时现,缓缓向这边走来,忙跳上了推车,抓起席子盖在身上,憋着气静静地躺着。
两人边走边聊回到了推车前,推动了一下车子,刚要抬步离开。其中一名出了声犯了嘀咕,道:“你说,这个太监是不是较刚才矮了点,刚才明明盖不住脚的。”
“我也记得是长了点的。”另一名也发了疑,伸手掀开了席子。我心脏加速跳动着,嘭嘭,咬着唇,滴下了一滴血。
这席子掀开了一半,眼看着就要藏不住了,我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有一名汉子伸手拦住了他,粗声道:“算了,我们可能是记错了。”
“也对,这天也快黑了,我可不想入夜了还去那种地方。”另一个汉子应允着,盖上了席子,我在心中暗舒了一口气,心跳也微微平静了下来。
一路颠簸,我闭着眼,暗暗记着路,哪里直走,哪里向右拐,哪里往向左,我都悄悄记住。前路未卜,下一秒我们会停在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人都喜欢挣扎,能做一点就做一点。
天已全黑了,天空飘起了点点雨丝,冰凉的触感透过席子的缝隙浸了下来,我实在忍不住。嗓子一阵一阵的疼,伸出舌头轻轻地在席子上舔了一口,顿时烧得火烫的喉咙得到了甘露的救赎,就像一场大火,虽然不能全灭,但总可以减少些灼痛。
“啊欠,好冷啊!”
“再忍忍吧,要到了。”
那两名汉子终于出声,车轮又往前滑行了一段坎坷不平路,停了下来。
这里是哪?下一瞬我嗅到了沉重的腐臭味,心中一震,顿时全然明白了。
我们来到了乱葬岗。
“我们先挖个坑把这个姑娘先埋了吧,淋了一路雨,身子都湿了,挺可怜的。”
“也是,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七岁,竟得罪了太后,年纪轻轻便没了命真可怜。”两个人长叹了一口气,用铲子有一下没一下地铲开土,雨越下越大了,他们的速度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不出一个时辰,一个大小合适的土坑便挖好了。他们两人合力抬起女子,将她扔进了坑中,一铲一铲地往里撒土。我寻思着,再也等不下去了。想了会子,心中冷笑了几声,开始行动。
“哼哼!”我冷笑着出了声,故意把声音拉得又尖又细。
看起来我吓人的效果甚好,两个虎头大汉都声音发着抖地四下张望,其中一人道:“是什么声音?”
另一个汉子连着身子也发了抖,音调颤颤地接上了他的话,道:“这荒山野岭里除了我们,只有鬼了!”
“哼哼!”我又哼了两声,音调鄹冷。
那两人显然被吓坏了,说了句“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全身发抖想要回头,脖子却挣扎着不敢回过脑袋。
“啊鬼啊”推车上的尸体突然坐起了身子,一阵凉透了的风吹过,席子缓缓地掉落,露出了我的脸。那两人一瞬间愣住了,一模一样的脸,可是那名女子刚才已被他们埋进了坑,他们纷纷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挪动脑袋,待看清被泥土掩埋住下半身,脸依然露着的宫女后,下一秒发出了骇人的嚎叫声。
“啊啊是那名小宫女借尸还魂来索命了!”两人身子颤颤地抖着,脸上的肉一下下地抽搐着,那样子真可笑。我心里乐得不行,伸直双手,利智双腿,学着僵尸一蹦一跳,为了加强效果,还将半截舌头垂了出来,圆睁着双眼,一点点逼近他们,声音尖细地呜咽着说:“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眼看我的指尖就要触到两人的鼻翼,两名大汉似乎吓得腿发了软,身子一个剧烈的摇晃,跪在了地上,一面给我磕着头,一面哭嚎地求情道:“宫女姐姐,不,宫女大爷,饶了小的一命吧,不是小的取了大爷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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