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不负我心(1/2)
五月的草原,天高云淡。
鄂尔浑河畔新搭建了数十顶大帐,与上游的哈拉和林的帐篷林立遥遥相对。用河水流送的巨大圆木被用作搭建时的柱子,精工织就的羊毛毡和绒毯从牛车上卸下作为苫布,更不用说运来肥嫩的羔羊,银壶里的新鲜牛乳,玻璃盏中的西域美酒,诸多酒食都被安放在崭新的杨木桌上。支起的巨大铁锅下燃烧着松木,锅中的沸水翻滚不止,薰腾的热气挟着肉香冲向空中。
在往杭爱山脉的方向上,一座石头堆成的小山平地而起,敖包顶端插着柳枝与神幡。石堆下散放着整个的羊头,浇在石块上的美酒徐徐散着香气,火真别吉公主大婚之日若是天气晴好,或许有人相信就是这些祭品在冥冥之中起到的作用。
杨康自然不会单纯地指望萨满的祈祷词,作为备选方案的帐子已经打扫干净,到时若是天气有变,就可将宴席移至帐内。他镖局的手下都参与到了筹备工作中,运送收点物品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手到擒来,眼看一切都安排妥当,他走进中间一顶帐子,就见华筝正坐在妆台前面,美丽佳丽正陪她摆弄妆台上放满的瓶瓶罐罐。见他来,美丽便站起身挡在妆台前面,叉腰拦着路,“去去,哪有婚礼前就随便见新娘的?”
“小小年纪哪儿有这么多规矩。”杨康一面笑道,一面施展步法,闪身绕过她来到妆台前面,对华筝道,“猜,这是什么?”
华筝侧眼扫了一下,“我东西都齐了,你又送什么来?”说完,她随手掀开雕花的檀木盒盖,上面金丝嵌珠扭成的搭扣“啪”地一声弹开,只见妆盒里面如水般光滑的锦缎包裹着一个扁平的小物件。她拿起来掂了掂,“镜子?镜子!”
她忽而想到什么一样,眼睛一亮,双手将东西捧起来,小心翼翼地拆开。先露出的是金底嵌玉的背面,翻转过来就看见亮晃晃白灿灿的一片镜面。
杨康在旁解说道,“之前威尼斯出产的玻璃都是绿色,要加入氧化锰才能中和铁的颜色变成透明,工匠们试验了许多种矿石终于成功了,只是透明度还不够好。现在的工艺能做出的玻璃除了是绿色的,各方面的工艺都已经很不错了,能做出很平整光滑的镜面,玻璃反面涂了水银,再上了生漆,等能找到方法镀一层薄银,能把自己照得更清楚。”
华筝爱不释手把镜子举在半空中,正好映出妆后的面孔。这面镜子虽说不如现代的那般纤毫毕现,但比起模糊的铜镜来说,色彩真实又轮廓清晰。她看了又看,突然叫道,“佳丽!我就说眉毛涂太浓了啦!”
佳丽嘻嘻笑道,“才不呢,就这样才好看,不信你问他。”
杨康摆摆手,“不要牵扯我,怎么样都好看。”又对华筝道,“你不看看里面还有什么?”
华筝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盒子,扳动夹层的机关,这次露出来的是一个扁平的小匣。杨康将匣子的正面对准地面,启动机关,就见数十根银针齐射而出。华筝赞叹道,“暴雨梨花针?”
“非要用这么俗的名字?”
“难道你有什么有新意的名字?我才不信!”
杨康将针收回,填回盒中,“你可以用你的玉蜂针或者你师妹的冰魄银针来填补,其实我本来想看看改进的火枪能不能做成随身携带的大小,但是目前来看有点难。”
华筝将木匣包好放在一边,“这个机关用着不熟,先不带了,带了怕又误伤着人。你不用担心,我基本的防身能做到,迷烟毒药,该备的也都备在身上了。”她一面说,一面指了指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那里面装的显然不是胭脂水粉,指完又自嘲道,“真不知道这是结婚还是打仗。”
“当然是打仗,还是场硬仗。”
华筝眨了眨眼,“只要比之前跟都史,还有跟郭靖那次下场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跟你说,我早年曾遇见一个云游和尚,说我命中桃花带血,若要结婚肯定会带来血雨腥风,最好一辈子……”
杨康见她开始胡编,笑着阻止道,“行了行了,你安心享受着美人帐下犹歌舞的待遇,小兵我去打头阵,还有一堆客人要接待引领。”
华筝点头笑道,“辛苦你了,这破仪式完了,我们补一个真正的浪漫婚礼吧,旅行结婚怎么样?你说巴黎还是巴厘岛?”杨康道,“好地方多了,去这种穷乡僻壤干嘛?你先前还说要堂堂正正地昭告天下,现在又后悔嫌烦了?”
华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可不是烦死了么,快要累散架了。”杨康笑道,“坚持一下吧,难道想临场上演落跑新娘?”“就算想跑,我也得跑得过你啊!”她指了指身上的长裙,“就算是我轻功最好的时候,带着这种东西也跑不过你好么。”
的确,这场婚礼与其说是欢快庆祝的喜事,不如说是昭告天下的秀场。蒙古的王公贵族悉数前来,接待起来耗时费力,可这并不是最大的难题。最头疼的还是那一群身手出众,脾气各不相宜,之间关系又错综复杂的江湖人,哪怕稍有过节,忍耐不住出了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远途而来的宾客一律先安置在附近的驿站,还要尽量安排众人的路线时间错开,但凡武林中人前来,一律由他亲自迎接,带领到席位上,以免再生事端。
此时晨光未散,就见远远一辆马车施施而来。杨康早已得报,纵马飞奔到还未停稳的马车前。车中人闻声掀开车帘,只见她梳着妇人发髻,剑眉入鬓英气十足,怀中还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女童,约莫四五岁,扎了团髻,扒着车窗向外张望。杨康掉转马头,与马车徐徐同向而行,一面隔着车窗问好,“尺姐姐一路辛苦了。”
裘千尺笑道,“还知道来请我,算你们两个小鬼有良心。”
“那是,尺姐姐的喜酒请我们喝了,如果不还请,也太说不过去了。绿萼第一次出谷,一路上可还习惯?”
公孙绿萼尚且年幼,不大认得人,见杨康问他,只含羞点了点头。杨康又道,“可惜谷主不能一起来。”裘千尺嘴一撇,“他那个人只知道死守规矩,说不能因为俗事出谷,就算来了也是不喝酒不吃肉,平白扫了你们的兴。不用提他,华筝小妹在哪儿?”
此时马车已经停稳,杨康送她到华筝的帐篷,“尺姐姐先带绿萼去看她,她念叨着见你们很久了。时间还早,你们先聊着,过后再入席也无妨。”
裘千尺的事一直让华筝颇为惦念。她此行带着幼女从绝情谷远道而来,一路车马缓行,足足走了几个月。这是她婚后第一次出谷,若是一切真如原著般发展,或许等到她回去时,公孙止就和侍女柔儿私奔了。
如果公孙止够聪明,能够销声匿迹,或是再伪造个死亡就完美了。其实杨康不信像公孙止那样薄情冷血的人,就能真的和那个柔儿相濡以沫过一辈子,让他在外颠沛流离,忆起在谷中的权势地位时徒然悔恨,也算是他背叛妻子的惩罚了。至于裘千尺,与其一辈子被花言巧语蒙蔽,或是兵刃相见,发展成一对你死我活的怨偶,倒不如趁早放手。
杨康一面想,一面去迎接下一位宾客。耶律楚材此时在蒙古位高权重,他此次前来带着夫人苏氏还有三个子女耶律铸、耶律齐、耶律燕早早赶到。三子皆年幼,自然带了众多仆从照顾,足足坐满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而来。然而这也不过是表面荣华,窝阔台不理政事,大哈敦脱列哥那自有亲信,耶律楚材作为成吉思汗的遗臣此时颇受排挤,已经隐隐有被排挤出政治中心的苗头。杨康和华筝早已邀他急流勇退,并承诺封地中会有他的一席之地,此时见他来,便知是投桃报李之意。
耶律楚材长子耶律铸年纪十岁,颇为沉稳,女儿耶律燕还在襁褓之中,次子耶律齐居于其中,还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几人正说话时,突然听见耶律齐轻轻地惊呼一声,顺着他视线看去,就见一个白发老头蹲在地上,一根手指压着嘴巴发出“嘘”声,样子颇为滑稽。
耶律齐立刻抿紧嘴唇,还欲盖弥彰地将视线挪开,幸而旁人并未注意到那老头是嘘给耶律齐看的。杨康暗自琢磨,耶律齐是周伯通私自收下的徒弟,而周伯通又是他的师叔祖,那么眼前这个小娃娃,岂不是辈分比他还高一截,需要叫做师叔?
耶律楚材笑问道,“那也是客人?”杨康答道,“这位前辈叫周伯通,是我师门长辈,可向来找人不见影,也没想着去请,谁知道竟然不请自来了。耶律兄先请,我去招待一下那位老顽童。”说完,杨康一跃至周伯通身前说道,“师叔祖,你来是好事,可不要搅了宴席。要是惹出事来,让新娘恼了,今后我可再也不陪你打拳。”
周伯通正要答言,突然一怔,随即哈哈一笑,“不用你陪,不用你陪!”说完猛地一拍大腿,跳到半空中,叫道,“老毒物,找到你啦!陪我打上几拳?”
远远正有两个身影狂奔而来,打头一个身着黄衫的竟是李莫愁,后面只差几步紧紧追赶着一人的,居然是疯疯癫癫的欧阳锋,两人皆是运步如飞气喘吁吁。而欧阳锋人虽疯癫,但依旧敏锐,见到周伯通向他扑来,他猛的煞住脚,就地蹲下运起蛤蟆功。周伯通知道厉害,生生停在几步远,大笑道,“这蛤蟆功!果然你是老毒物!”
“老毒物是谁!我是老毒物?”欧阳锋双目圆睁,喝问道,周伯通拍手笑道,“不不不,你不是老毒物,你是老蛤蟆!”见两人追打起来,杨康远远对着周伯通传音道,“师叔祖,可千万往人少的地方去啊!”
“一个为老不尊,一个疯疯癫癫,正好解决了。”李莫愁停下来,长长舒了口气。只见她神态虽是悠然,但额上覆了一层薄汗,微喘不止,显见这一路追赶颇为急迫。杨康问道,“你是怎么惹来这尊大神的?”
“那老疯子一见到我就问‘我是谁’,说我肯定认得他,一直追问不休,也不知道是将我当成谁了。我虽打不过,却还是让他吃了点儿小亏,谁知他更是不肯罢休,亏得我轻功好,只想着一路赶到了这里,让姐夫你解决就是了。”
神雕的故事里小龙女曾经回忆过,欧阳锋与李莫愁不知结下什么仇,堵在古墓门外叫嚣,欧阳锋被古墓主人擒住后,靠逆转神功的移穴之法解开穴道,打伤了小龙女的师父,师徒二人都以为是李莫愁偷偷解开了欧阳锋的穴道,并且让这个误会持续了十几年。华筝有时候担心她师父,便告诉李莫愁若是惹上仇敌,不必回古墓,只管来找杨康便是。
见李莫愁将师姐的指示执行得一丝不苟,杨康问道,“那你师父怎么说?”李莫愁眸光一转,颇为不以为然地说道,“师父她说知道了。我早跟师姐说过,请也是白请嘛。”
她原本云游四方,这一趟是专门帮她师姐送请柬回古墓的,杨康作揖道谢,“我们也没指望她老人家能离开古墓,只不过这种大事,总要知会给长辈才是。倒是麻烦你了!”
“谈不上麻烦,我自个儿去师姐那里领好茶好果好床铺。”说完,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娇笑一声道,“姐夫可小心点,我路上可看见不少了不得的人呢。”
杨康点头谢过她的提醒。他心底里最担心的还是那几个老一辈高手,若是他们闻讯而来,局面就难以设想了。他正思索此时洪七公黄药师等人的行踪,突然听见几个蒙古兵士低声交谈了几句,“金刀驸马来了!”
成吉思汗钦赐的金刀驸马从来只有郭靖一人,其余的驸马都只是简单地用着“古列坚”这个称号。而当初西征大军中分配给郭靖的兵士,之后全部归属在华筝名下,此刻自然有人能认出当日带兵的郭靖。
郭靖和黄蓉的马车到达营地外的关卡时显得十分低调,二人没有带着女儿,不然郭芙和耶律齐这对原定的夫妻可就提前见了面。见人多眼杂,二人也并未多言,只低声道了贺,又言道江南七怪表示再无瓜葛不愿前来,小意也因疗伤不便前来,由他们代为表示祝贺。
至于黄药师,根本就不屑理会,独自云游去了。
又过稍许,就见一个道士打扮之人过来,待走近了看,竟然是带着丘处机书信的尹志平。两人叙旧后,杨康拆开信笺,只见上面写道,“为师昔时意气行事,因自恃力高而肆意妄行,最终祸及常人,酿成郭杨两家妻离子散之难,徒留一生悔恨。望徒儿引以为戒,万事需思虑小心,以苍生为念,以道义为心,莫要蹈为师覆辙。况今后居高权重,一举一动牵扯甚众,切记。”
杨康沉思片刻,将信笺收好,安排人送尹志平入座。如他这般代表门派送达贺喜之意的,虽不多,也能凑上几桌,至于关系匪浅的金刚门和波斯明教,则是门主与教主亲自带众前来。
吉时已到,宾客都已入席坐定,待华筝也梳妆准备好,杨康去帐中迎她出来。只见她还穿着刚才见时的绣金白底长裙,细密的金纹波光潋滟,胸前虽是蒙古样式的盘花领,拖曳的裙裾却好似飘摇的云朵。她腰上多了条饰带,勾勒出修长的腰身,头上则是一顶银质嵌宝的华冠,头冠底部延伸出柔光晕染的银纱,长长地垂到腰际,上面穿缀着珠串,珠串上的珍珠粒粒小巧,圆润晶莹。
华筝拉了拉衣襟,又拨了拨面颊边的珍珠,“瞧我改的婚纱怎么样?”杨康端详片刻,“比上次那红的漂亮多了。”她得意地一笑,“那是当然!这次是嫁你,怎么能一样?单说重量,也是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没事,再重也是抱得动的。”说完,杨康抱起她穿过烧得旺旺的篝火,大萨满将奶酒点在他们的额头,祭拜了天神、牧神、火神。待宴席开始,两人用银壶银碗向宾客挨个敬去。
这一圈下来也确实考验体力与耐心,二人用的酒盅杯底嵌着透明的琉璃,使得极浅的杯底看似正常酒杯般深浅,但一圈下来二人还是喝得略带醺意。按照习俗,他们先去敬蒙古宾客中的长辈。当日诃额伦夫人所收养的子女,此时尚有大半在人世,其中也有几人在和林附近,都赶了过来。除此之外的远亲、姻亲之人,即便华筝也几乎只认得小半,还是要靠书记官私下里提前的提醒介绍,才能在敬酒时叫对称呼姓名。
接下来是敬同辈好友,坐席将裘千尺与郭靖黄蓉等人安排得甚远,毕竟郭靖黄蓉跟裘千尺的两个哥哥都有过节,幸而两方相互不知。敬酒到了郭靖黄蓉二人时,杨康低头扫见他二人的杯盘,几乎分毫未动。
华筝嘴角含笑,举起酒杯道,“上次敬你们一杯,是别有用心;此次再敬,却是真心实意。”黄蓉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说道,“华筝姐姐,我们来此庆贺你们的大喜之事,也同样真心实意。可是这里许多人,都恨不得拿靖哥哥的头去换赏金呢。”
杨康答道,“你可放心,我可比你们都害怕出点什么事,若是你爹爹来找麻烦,我们两条命加起来也抵不起。”
黄蓉本也只是有意调侃,见杨康再次举杯相碰,也不再推阻,四人高举酒杯一饮而尽。郭靖说道,“华筝,之前一直都是我对不住你。大汗的婚约没能当场拒绝,是我的错,后来悔婚离开,让你难堪,也是我不对。我一直都将你和托雷当成兄弟姐妹……”郭靖声音蓦地哽住,似乎是想起了托雷的死讯。
托雷的死因对外语焉不详,郭靖也只以为他是因病去世。华筝微笑道,“郭靖你并没做错什么。即便是亲兄弟姐妹,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也有老死不相往来,也有吵得脸红脖子粗如同仇敌,更甚至……”她低低叹了口气,“没什么,虽说我们从小一起玩大,一直到我十岁离开,我也从来都没喜欢过你。即便对于世人来说,喜爱与婚姻并无太大干系,但至少对我来说,还是想要合心称愿的人。”
黄蓉颇有同感地点点头,侧脸看了看身边的郭靖,眼角眉梢都带上甜蜜的笑意,“你不稀罕的偏我稀罕,各得其所才两全其美。这次来,不光靖哥哥要跟你道歉,我也有事要对你讲。不过,我可不是要向你道歉,反而是问你要个说法。上次你利用了丐帮里的小人,把我辛苦准备的大会搅得天翻地覆,可要向我这个帮主道个歉?”
华筝噗地一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替你试探一下你的帮众里谁可能被收买,谁可能背叛,难道不该来谢我吗?”黄蓉轻哼一声,“我看你就只把杨兄弟试出来了。下次你可要小心点,若是真的插手与大宋为难,或许假绑架就成了真绑架呢。”
杨康笑着阻止两人抬杠,“若是有时间,你们再好好叙旧,这还剩下好几桌需要赶工呢。”
如此这般敬至最后,才最终到了至亲家人处。华筝的大哥术赤、四哥托雷、大姐布亦塞克、二姐扯扯亦坚都已不在人世,只有二哥察合台,三个窝阔台、三姐阿剌海、四姐阿勒坦前来,皆坐在尊位之上,至于其他异母的兄弟姐妹,则另起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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