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幸福与不幸(1/1)
这是一个典型的旅美华侨之家。一栋洋房四口人,上有一对璧人,下有一双儿女。若不是一家之主司徒慧在经济海啸中丢了工作,这个坐落在美国l市的华裔之家,无疑要归入托尔斯泰所说的“幸福家庭”了。“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那么,“幸福的不幸之家”和“不幸的幸福之家”呢?托老没有说。他把那样的“夹生饭”,“托”给了今天的饮食男女。 好在是,文学永远是迷失者的收容地。 傍晚,刚过月事的雨囡冲了个澡,又把玉兰香的护肤乳擦在粉漉漉的肌肤上。手指碰到毛茸茸的那里时,雨囡觉得那里饱胀得犹如一枚熟透了的果实。 当雨囡吹干短发、穿着肉色休闲装下了楼时,十一岁的儿子正坐在客厅的钢琴旁,断断续续地练着“肖邦”;而八岁的女儿也像往常一样,跟哥哥扎堆,在他身后的茶几旁埋头涂涂画画。她面团儿一般的小脸上,两排松针一样的长睫毛直刷刷地扑打着天真;头上的一对羊角辫,更是把她的一脸稚气高高地举向了天空。望着两个孩子的身影,雨囡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她看了一眼厅里的挂钟,便轻手轻脚地穿过过廊,径自来到厨房,戴上刚洗过的紫花围裙开始做晚饭。雨囡不仅有着果子一般成熟的身体,也有厨子一般娴熟的烹艺。很多会读书的女生都是上得了厅堂,下不了厨房;或是厅堂上苹果脸,厨房里苦瓜脸,但雨囡不是。她觉得做菜调味跟**一样,都是女子们嫁人后趣味无穷的家政课。有了孩子以后,她便像很多为妻为母的女人一样,虽然自己不善吃,却爱看别人的善吃相。尤其是老公孩子对着她煮的饭菜“生吞活剥”时,她看都看饱了。“妈姆,是什么闻起来这么香啊?”琴声停止,儿子对着厨房大声喊。“查理,是豆瓣鱼片。别分心哈,好好弹琴,待会儿还有更多好吃的慰劳你呢!”雨囡麻利地翻动着锅铲,时不时地颠两下,让菜肴在火苗中翻着漂亮的跟斗。“豆瓣鱼片?可是妈姆,我更喜欢上次中餐馆里吃到的糟溜鱼片。等下给我做个吧,别忘了多给我放些酒哈!”查理扯着嗓门继续喊。“还糟溜呢,我看你今天这琴溜得够糟的了!——查理,怎么回事呀,一直弹得磕磕巴巴的,照你这样弹,肖邦还怎么能顺畅地‘悲伤’?”雨囡把红澄澄的鱼片倒入椭圆形的瓷碟中。“妈,你不是常说什么巧……巧妇……对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这琴都大半年没调音了,再加上我这是新曲子,所以很难搞的。妈姆,安妮他爹地说下午来帮我们调琴,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呢?”“你说的是安考陆呀?昨晚我到院子里叫猫咪回家时,看见安考陆在马路对面停车后下来,到安娣苏家去了。见他只是一个人没带安妮,我就没叫他。妈,要不然给安娣苏打个电话问问,看安考陆还在不在她家,什么时候会来,我还等着他把安妮带过来,跟我一起玩呢!”米雪儿也在一边嚷嚷着插话。还没等雨囡回答,就听查理嘿嘿一声坏笑:“噢,看安考陆还在不在安娣苏家?米雪儿,你的意思是说,安考陆会在安提苏的家里过夜了?”“那有什么了不起?你昨天在我那里打游戏玩累了,还睡在我的房里呐!”“那不一样,我们是一家的,他们不是;不,他们是一家的,我们不是……哎,算了,算了,小不点儿一个,说了你也不懂!”“谁小不点儿呀?——妈姆说你跟我一样大时,还没我高呢!”妹妹高声反击。雨囡听小哥俩又“中英双语”的掐起来,就用围裙擦擦手,过来把米雪儿领到厨房端头的早餐桌旁。她先是拍拍米雪儿的头,然后就走到对面的零食间里,找出一包mm豆,撕开后倒些在纸盘上,色彩绚丽的糖豆就喜庆地挤在盘底,——那是哄米雪儿开心的五色法宝。“妈咪真好,我这次吃完后一定马上刷牙,你能多给我一些吗?”雨囡手中的纸盘还没落到桌上,米雪儿的双眼就瞪了两粒mm豆。刮了刮女儿的鼻子,雨囡说:“雪儿,你跟哥哥总扎堆就会掐架,跟巧克力总扎堆就会发胖,什么都不要过分才好。”她说完刚想回到灶旁继续烧菜,忽然就被米雪儿搂住了脖子:“妈妈,你真好,要是早知道有这么多豆豆可以扎堆,谁还会跟哥哥扎堆呀!——咦?妈,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呀?”“当然了,妈妈在做鱼呢。”雨囡亲了女儿一口。“不是,不是吃的,而是闻的,妈妈身上有爸爸最喜欢的玉兰花味儿。”雨囡脸一热,还没回话,就听查理在厅里跟着起哄:“噢,难怪不爱吃辣的妈姆今天却偏烧豆瓣鱼片,原来是给爸爸做的哈,——哎?爸爸走前不是说,要到这个周末会议才能结束吗?怎么提前回来了?”“还不知道,”见米雪儿正开心地仰着头、以自由落体运动方式把豆豆丢进嘴里,雨囡就拽了拽她的羊角辫,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厅里大声说:“查理,我下午才看到爸爸早上发来的邮件。他说项目报告和图文演示都做得很顺利,老板早饭后通知他们,说他们部门的既定任务已经完成,可以收工回家了。所以爸爸就临时决定搭今晚的飞机,提前回来了。” “呼比!看来爹地这次出差谈判得很成功,回来后一定能顺利当上部门主管了!”查理说着就奔过来。“吔!爹地要回来了,一定会给我带回个超好超惊喜的大玩具!”米雪儿把无袖连衣裙外的小胳膊,高高地举向天空。高声欢呼的嘴巴里,早被五颜六色的巧克力汁混成了调色盘。 雨囡望着两个闹翻天的孩子,一丝笑容浮上嘴角,却更把几丝牵挂藏在心底。——阿慧走之前,明明告诉她说,公司会在这次国际性的融资会议后,让前去谈判的员工在当地逗留几天,参加公费举办的“南美四国三日游”,可为什么看上去像是突然取消了?他在邮件里没提此事。她关了电脑后给他拨电话,可他没有接。她想那时候他说不定已经登机入舱了,就没再打过去。 “妈姆,爹地是哪班飞机回来?用不用我们接?”查理见母亲望着他们发呆,就停止了起哄,小大人一般地围过来。“当然不用。像每次出差一样,爸爸走的时候把车子存在机场,回来下飞机后再把车子开回,很方便的,不用担心。不过让我纳闷的是,他到现在还没有电话来,是不是飞机晚点了?” 查理说那你把班机号给我,我上网查查看。 “是不是找借口逃避弹琴呢?”雨囡嗔怪地看儿子。 “哪有哈,反正打电脑也是敲键盘,一样练手指。”查理贫着嘴。雨囡想了想,就伸手到围裙下的裤兜里摸了摸,然后掏出一张小纸片,说好吧,航班号在这上面。你爸在邮件中只告诉我飞机晚上到,没说具体时间。你帮我查查到底是几点,我好知道什么时候开炒他最爱吃的锅爆肉,那菜可是一凉了就腻得没法儿咽。 查理说声ok,接过纸条刚想走,不想妹妹就拽住了他:“哥,你先别走,我想跟你说声sorry,然后请你把“汤姆和杰瑞”帮我放上好不好?新买的放像机太复杂太难搞了,我不会弄……” 雨囡见两个孩子和好如初,就吁口气,回到炉台前。她对着台面上七碟八碗的食材,想着接下来该烧哪一道才不怕凉,忽就听见楼上有手机的铃声。猜想也许是司徒慧下飞机后打来电话,她就赶紧解下围裙,从饭厅穿过去上了楼。 “嗳,嗳,是雨囡吗?”电话里是位妇人。“对,你是……?”雨囡蹙起眉,努力地分辨着这个听上去有点耳熟的声音。“雨囡,是我,就是从上个月开始,到你家照顾你母亲的焦妈。”对方操着胶东半岛的口音,让雨囡想起散发着海水味的家乡——东洲城。 “哦,听出来了。焦妈你好,找我有事吗?”雨囡这回彻底想起来了,这位妇人是两月前经由国内一位老同学的介绍、而给母亲选定的新保姆。雨囡在她到她家上班的前一天里,跟她通过电话,向她交待过寡母的一些细情。 “是,是有事……雨囡,你几天前给你母亲的汇款,跟上月一样,又被月中回来管老太太要钱的可裘丫头给拿走了。月底了,老人家没钱付我这个月的薪水,就出去借,结果在邻居家的台阶上把脚给崴了。我想带她去看病,她却执意不肯,说要等下月你的钱寄到了再说。可眼见她这两天下不了地,脚脖子越肿越高,我心里急得慌,就赶忙找出你的号码,打了电话。” 雨囡听后,就着急的问:“焦妈,除了脚,我妈她有没有伤到其它地方?”“没有没有,”焦妈赶紧安抚着:“她很清醒,刚才见我张罗着给你打电话,就横竖叮嘱我不要往家里挂,而要打你的手机。她说一旦姑爷子碰巧在家接电话,听到要钱的事,肯定又会不高兴,让你为难啊!”雨囡不接碴儿,只继续交待说:“焦妈,请你抓紧时间带我母亲去看病,别误了事。医药费你先帮我垫上,我这两天就会再寄些钱去,日后让我妈补给你。” 不想焦妈听了这话就嗫嚅,说雨囡呢,如果你焦妈……如果你焦妈能垫上那看病钱,还给你打这电话干嘛……跟你说句不怕你笑话的大实话,我那上大学的儿子,比你家可裘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啃老族……不但啃,还啃得你一点渣都不剩,连我乡下那点……那点每月由政aa府发给贫困户的几百块,也不放过,想方设法地把它抠走……想起来真让人寒心啊! 雨囡听罢就叹口气,抓了抓额头便说:“焦妈我懂了……不知者不怪,你别往心里去。不然这样吧,你先从家里的药箱找些跌打损伤的药来,给我母亲敷上,我这就去查查电话本,看能不能找到一家24小时服务的电汇服务处,今晚就把钱汇去……” 挂断电话,雨囡的心里糟头乱绪,一时捋不清。她静立了一分钟,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便来到隔壁的小书房,从抽屉里找出上次给母亲寄钱时的电汇收据,又顺手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马克笔,照着收据上的信息,把母亲那冗长的账号和银行国际代码抄在一张白纸上。之后,她转身拿出桌头的黄页广告,刚翻到国际汇款代办处的那栏,就听到安静了些许时间的小哥俩,又开始用双语掐架。“查理,这么半天了,你怎么还不给我调台,光看你自己的呀?”米雪儿大声质问。 “我在忙正经事呢,你别烦我好不好?!”查理抗议。 “忙什么忙,就盯着一个台不动,还忙呢!——不就是一架满天乱转的飞机嘛,有什么看的呀?!”妹妹哼了一声。 “你真啰嗦,闭嘴好不好?!”查理大声吼到。“什么?竟让我闭嘴?你这么霸道,是不是又想让我告诉妈妈你欺负我呀!”妹妹嘤嘤地哭起来。 雨囡听了,心里有股火腾地冲上脑门。她刚想冲着楼下发威,忽就听查理用英文对着楼上喊:“妈,快下来快下来,这次我听清了!他们刚才说的果然是l7s8x次航班!” “谁?什么航班?——查理,你又在胡说什么?!”一丝凉意爬上雨囡的后背。“妈,不是呀,我在说正经事!给米雪儿放带子时,不小心调到新闻台,见屏幕上正在现场直播l市国际机场发生的一桩紧急状况,——妈,爹地乘坐的那架飞机,此刻正在空中盘旋,因为飞机在降落时遇到了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雨囡骇然地问着,抬腿向楼下奔去。“控制器上的电子元件突然失灵,起落架下不来,飞机无法着陆。新闻主播刚刚说,机长想以机腹着地的紧急迫降方案,已遭到地面指挥塔的坚决反对,因为塔里的专家们说,飞机擦地时的火花,极可能引起油箱的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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