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少爷，张嘴吃饭（2/2）

安置妥老相爷的后事，相府拒绝他人再来拜访，朝中特准了晏无回一个假期，让他平复心情。

无事时，他便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老相爷的院落里，睁着眼，看着老相爷所居的屋，一眨也不眨的瞧着，一坐，便是一整天。

相府管事很担忧，连安和连玉也坐立难安，主子再这样下去，是会病的，一旦病了，后果是谁也承不起的。

“还是没动吗？”

“是，”连玉手里捧着的是早膳，如今，已快到午膳时间，他手里的食物是热了又热，少爷硬是一点味口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少爷的身子骨也扛不住啊，“小姐，你劝劝少爷，让他多少吃些进去，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才好。”就是铁人也扛不住啊。

“我来。”流云接过连玉手里的吃食，“放心吧，我会劝他吃下去的。”

连玉点头，将食物交出，却不能安心的离开，他退到一旁，若是主子有个意外，他也好冲将过去。

流云捧着吃食，站在晏无回身边好一会，他果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尊石像坐在这儿，哪像是个人啊，哪有一动也不动的人。

他就不觉得累，不觉得辛苦吗？

一坐就是一天，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以为这样瞧着，老相爷就会从屋里出来吗？

不，再也不会了，人死不能复生，他是个聪明人，他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

她将食物放在桌上，陪他一起，蹲着一同看那扇开着的门，屋里没有人，没有人会从里面出来。

“你说，这个时候，爹走到哪儿了？”她问，声音不大，也不小，她知道，他能听到的。

“人死了，能去哪？”久久之后，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她听得心酸，这样的晏无回，她不认识，不熟悉，也不喜欢。

“是啊，人死人能去哪？自是去西方极乐了，你这样盯着那扇门，盼着爹从里头出来，爹在天有灵，他哪还有心思去西方极乐啊，你这是阻了他的道，你当真想当个不孝之子吗？让爹连死都不安心。”他这模样，老相爷瞧了会放心才有鬼。

是啊！

他在瞧什么呢？心里的执念又是什么？人生岂能复生，他不曾出现幻觉，不曾看过父亲的英魂从里头走出来，更不曾在梦里梦到父亲。

父亲走远了，所以，连他的梦也不曾来。

这一世，他们父子缘份已尽，所以，不会再有任何的牵扯吗？

人生人死，是大劫，谁也改变不了。

人定胜天，却胜不了生死之劫。

“云儿，我累了。”他疲惫的闭上双目，歇上片刻。

“你当然累了，是个人都会累。”流云起身，开始搬吃的，“你还会饿呢，都好几天没有好好的吃过东西，你都不知道府里上上下下有多担心，万一你的身子出点差子，岂不是要他们全体以死谢罪吗？”一府的人，连个主子都照顾不好。

失职之至，唯死以谢其罪。

“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这是连玉热好的清粥，清淡暖胃，一会就要午膳了，到时再吃些别的。”她将碗筷递到他的面前，晏无回只是抬眼，定定的看着她，不接，也不语。

流云回瞪，“你不是又不吃吗？再不吃，你就真的饿得只剩皮包骨了，你可别忘了你是相府的主人，整个相府的人都得靠你养活，还有皇上还等着你呢。”他饿死了，可是会有很多人感到困扰的。

“我没有不吃，”他慢条斯文的道，“只是累了，不想动，你喂我。”

啊！

流云瞪眼，扯了扯唇，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好吧，现在不是抬扛的时候，他心伤，她能体谅，暂且让让他。

“好，我喂。”她就充当个丫环，好好的服侍他。

晏无回不觉得饿，胃早就没有感觉了，可是，他知道人是要吃饭的，不吃饭，这身子骨，撑不了多久。

他没有一副强健的身躯，这段时日，又是国丧，又是家丧，他太累，身累，心累，若不是必须扛着，只怕早就垮了。

他由着她喂，喝下一小碗清粥，胃着实是暖了点，他摇头，不再继续喝。

“真的不要了？”一小碗而已，他一个大男人就这么点胃口？还那么长时间没有好好的吃一顿。

“够了。”

“好吧，”流云也不勉强他，“一会就要用午膳了，我让连玉备些热水，让你好好的沐浴更衣可好？”

晏无回没有拒绝，“让连玉去备热水，云儿侍候我沐浴更衣。”他大爷爽快的下了命令。

他真当她是丫环来使了，若换了以前，流云早就拿着手里的碗直接砸过去了，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可——

好吧，谁让她此时同情心泛滥呢。

“还是让连玉来吧，我没有侍候过人，不会。”她自个儿还是别人侍候的呢，这活儿是轻玉做的，若是她自个儿把自个儿洗得干干净净，半点也不让轻玉帮忙，轻玉可是会摆上一张苦瓜脸给她瞧，活似她硬生生的剥夺了她的乐趣。

“以后，你要侍候你的丈夫，现在开始学，恰好。”他给她找了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她的丈夫，岂不就是他，现在就开始侍候他，他可乐呵了。

“好吧，我去找连玉，让他备水，”

几大桶水，注满浴桶，晏无回已经好几日不曾好好的沐浴过，一身衣服也没有好好了的换过，已经皱了，再细闻一下，他身上都已经隐隐有些味儿。

再不洗，只怕连苍蝇都要找上门来。

他是守丧其间，虽不用洗得那么干净光鲜，可该有的整洁度还是要有的，他是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连玉连问了好几次，服侍主子沐浴更衣这种事，收他这个贴身小侍来做是再妥不过的。

刚开始，流云还很委婉的告诉他，连玉再问，她就直接告诉他，这是他家主子吩咐的。

好吧，她又看到连玉目瞪口呆的样子了，她觉得最近连安和连玉都很可怜，总是被突发的事情整得莫名其妙的，犹如丈二和尚一般，怎么也摸不着自个儿的头脑。

好惨！

她却没有心情去过份同情了，她现在要同情的是她自己，这位少爷让人服侍沐浴更衣，还真的像个木偶一样，什么都得别人帮，他连自己的衣服都不脱。

双手一伸，站得笔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流云褪去他的外衫，内衫，至于下面的裤子，她便直接无视了，她真想不通晏无回还真的让连玉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未免太没有自理能力。

轻玉要帮她，她也只是将褪下的衣物让轻玉拿走，洗好后再好让轻玉把干净衣物拿过来，其他的，还是自个儿动手的。

“好了，进去吧。”她看着他。

晏无回也看着她，“长裤还未褪下。”他动也不动。

“你穿着进去啊，进去自己脱。”还真想让她帮他脱啊，门儿都没有。

“谁家沐浴，是穿着长裤进浴桶的。”

“你——，”好，她先服个软，直接上前，剥了他的长裤，“现在可以进去了吧，”他全身上下，唯一剩的就是那条里裤了，再褪下，他可就是光溜一个。

“还有。”他像个孩子似的坚持要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衣物才进浴桶去，“你不把这条也褪下吗？”

“你要脱吗？”流云反问，“你要是愿意脱，我就不介意把你剥得干干净净的，”她眯着眼瞧他，知他是故意的。

晏无回慢条斯理的睨她半晌，最后，没有坚持要她将他脱得干干净净的，他跨进浴桶，水温刚好，的确是舒适不少，他靠在桶缘，闭上双目，“来替我擦背。”

“是，少爷。”流云翻翻白眼，拿着巾子，上前将他的皮肤当成死猪肉一样用力的擦，心里还不断的低咒——

服侍他沐浴，洗发，更衣，还要擦干他的发，一番下来，午膳早就过了，流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好在，连玉给他们备了饭菜，还热呼呼的，看到饭菜，流云也不招呼晏无回，自个儿坐下，端起一碗饭，先扒了再说。

换了衣，也像换了个人似的晏无回坐了下来，却不动手吃饭，只是盯着流云。

一口，再一口，夹一筷子菜——

一口，再一口，喝一口汤——

啪——

“你干嘛盯着我？”她抬头，看着他，她都快吃完一碗饭了，他却不动如山，光坐在那儿盯她，是看她有多能吃吗？可别忘了，她适才干的可是体力活，这会儿，也要补充补充体力，否则，怎么吃得消，她的身子骨不弱，可也没有强壮得不吃就能饱，还是他有特异功能，不吃光看就饱了，“再不吃，饭就要冷了。”

“你不照顾我？”他突地，开口道。

这句话差点害得流云被口水呛死，她瞠目的看着他，以为自己耳鸣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你不照顾我。”他当真如她所愿，一字不落的再重复了一次。

清楚了，流云听得非常的清楚，也相当的明白，那就是，原本天才一般的晏相爷，如今变成了弱智，低能，连自己吃饭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回去。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他不答反问。

不像，很正经，说得跟真的一样，就是跟真的一样，才让人觉得心里惊得慌，他到底哪根筋不对了，她慢慢挪，将自个儿挪到他身边，探手摸摸他的额，额前也不是太烫啊，他的体温很正常，没有发高烧，所以，不是说胡话。

他在玩她。

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连玉——。”她扯开嗓子喊，连玉守在外头，一听声，便立刻奔了进来，“小姐，有何吩咐？”

“你们家少爷要吃饭了，你还不赶快过来侍候着，端着碗，喂你家少爷吃饭。”

啊！

连玉不明所已，犹如云里雾里不明状况，这是怎么一回事，少爷用膳，何时需要旁人喂了。

“小姐，你——。”

“别以为我在开玩笑，瞧他不会自己动手了，你不喂他，是人活活饿死他吗？若是传了出去，会让人笑话咱们相府里养着的都是一群恶仆。”

呃——

这是威胁呀，被人笑话成是恶仆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少爷饿死，打死他也做不到。

只要少爷好好的，要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的，连玉还真的端起饭碗，要喂晏无回吃饭。

“少爷，请张嘴——。”他咽了咽口水，小心亦亦的道。

晏无回沉默，只是抬着，睨着他半晌，越瞧，连玉就越是心惊，差点就要丢下饭碗，直接脚底抹油溜了。

少爷这眼神，盯着人连骨头都发毛了。

“放下。”晏无回道。

“是，”连玉如同得到特赦，立刻放下手中碗，退至一旁。

“干嘛不让喂，连玉侍候你多年，最熟悉你的习性，他在你身边侍候，肯定比任何人侍候的更好。”她顺道的赞扬连玉，连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激一番，总觉得，眼前的气氛，太过怪异。

“连玉是我的随侍，不是我的女人。”晏无回淡然的道，这个理由，比任何事实都有用，“你可别忘了，在爹面前，曾允下什么，如今爹尸骨未寒，你就打算食言了吗？若然如此，爹怕是要来找你。”

他是想吓人吗？

她的胆子可没有那么小，以为被他三言两语就吓到了，“我是答应他一些事情了，可是，我又没有答应他要处处服侍你这个三岁小孩。”他可以再过份一点，“晏无回，你不能做得太过份，你爹若是在天有灵，他会哭的。”

“我做的过份？云儿，你来告诉我，哪儿过份了？你说过，要照顾我的。”

是哦，他是三岁小孩。

“我已经照顾你了，帮你沐浴更衣了，连玉也帮你备好了饭菜，你还想怎么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是废物，你当真要当个废物吗？”他若真想，也不是不可以，相府有的是人愿意侍候他这个废物，保证是真心真意的，也绝对会尽心尽力。

“你介意我是个废物？”他抚额，叹息，可怜之相必现，“原来，我们还未成亲，云儿已经开始讨厌我了。”他自艾自怨的模样，连女子也比不上他。

“怎么会，少爷，小姐绝对没有讨厌你，小姐是现在这个世上最关心少爷的人。”连玉心惊，深怕自家主子又要受刺激。“小姐，你说是不是？”他直朝流云眨眼睛。

流云翻了翻眼儿，她能说不是吗？现在的晏无回不正常，她也得跟着他一块不正常。

“是是是，你就是个废物我也一样会好好照顾你的，”她端着饭碗，递上前去，“来吧，我喂你吃，省得你饿死了。”

晏无回敛目，睫微合，睨了连玉一眼，连玉意会，立刻退了出去，将这一方天地留在两位主子。

连玉走后，晏无回才张口，含下第一口饭，让流云侍候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