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虫尾(1/2)
神理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做过那个梦了。和当年曾发生过的“真实”不同,在那个梦境之中,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她坐在面包车的第二排座位上颠簸着,左右没有人影,前方也没有司机。是的,这辆无人驾驶的车子在坎坷的泥巴路面上晃荡着前进,茫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神理一人。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会再去思考那些毫无根据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没有司机这辆车也能开动,或者它将要到哪里去……哪里都好,反正神理知道它从来都跑不到最后。这个梦她以前做过那么多次,她早已知道之后的发展,以及它最终所通往的……结局。
车窗外一片漆黑,但神理知道外面在下雨,既不是毛毛细雨,也没法称作瓢泼大雨。非要说的话,就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那种,雨滴虽大,但下得并不密集,只是打在窗户上,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动。
神理只是呆滞而漠然地望着前方。前车灯照亮了短短的一段道路,雨刷不知疲惫地来回运行着。神理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这个梦从来不可能让她感受到半点儿新意。
不如说,从当年那件事真实发生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注定。
……来了!
神理望着那灯光汇聚的地方,一道白影突兀地出现在车辆前方。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并不算漂亮的女人。
车头朝向她撞过去的时候,神理看清楚了她的样子。她那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头发垂下几缕贴在额头上,似乎她正在尝试把这些遮挡了视线的发丝掀起来。她之所以显出一身白影,是因为她穿着颇为干净的白色衬衣和浅色的长裤,看起来像是规矩的学生装扮。
她的表情好像在那一瞬间凝固住了。神理觉得她的样子与其说是惊恐,倒不如说是迷茫。她可能并没能理解到自己的处境。是的……神理觉得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事,说不定也会带着那种傻傻的表情呆在当场。谁能想到自己有天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就会被飞驰而来的钢铁怪物轧成一滩肉泥呢?
在车窗玻璃与那女人的身体贴上的同时,神理仿佛看到她的瞳孔中映出了车前灯夺目的光辉,接着那双眼睛便紧紧地闭上,她的身影在神理的视野中消失了。神理感受到了一种怪异的颠簸,那种颠簸与之前在泥泞小路上的颠簸不同,像是车轮压上了更加柔软却拥有弹性的物事——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她的心理作用。
因为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才会这么想。
面包车在几秒钟后停了下来。神理深深吸进了一口气,又缓缓将它吐出。在梦里居然还能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深呼吸的感觉,这真是不可思议。
她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在过往的梦中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不是她自己想做,而是梦境催促着她这么去做。梦境不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么?你以为自己在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可你想要奔跑到哪里去,就真的去得成么?当你身在梦中,梦就是这世间的造物主,你的行动全部都会被它所操控。你以为自己在反抗,可你从来都无法反抗。就连反抗的念头,说不定也只是梦境玩乐般给你带来的错觉而已。
神理并没有过多思考这些事,她只是跟随着梦境前行。她打开面包车的侧门下去,身在雨中的时候,她感到些许冷意——这种冰冷的感觉一定也是梦境给予的假象,要不然就是她在床上把被子蹬掉了。
她抱紧胳膊,转身朝着车后方走去。面包车从那个女人身上碾压过去了,这是确定无疑的事。不管在当年的“现实”中,还是在此刻的梦境里。被那样一辆车轧过去,就算一时没有死掉,这会儿也一定是瘫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了。
但眼前的情况虽然不合常理,却又在她的意料之中。
车辆的后方什么都没有。
除了小路上原本就存在的泥巴、水洼和野草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白色的身影,没有仰躺在那里的尸体,没有女性带着绝望神色的死亡的身姿。
神理在雨中站了一会儿,她沉默着望向那片空地,那里的泥巴上分明印出了一个人形,可却没有人沉睡在那里。这场景让她想起了《功夫》中的那一幕:火云邪神正在痛殴阿星时,只一个转眼的工夫,地上就只余下一个大坑,阿星早被轻功了得的两位绝世高手救走了。
一直都是这样。
神理并不感到意外。
一直都是这样,每一次,每一次,她只能看到这个空无一人的坑洼渐渐积起雨水,却从不知那本应存在于这里的白色身影去往何处。
但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了。梦境即将醒来,神理很清楚这一点。她转身从侧门回到了面包车上。当她坐到第二排座位上的同时,她的视野中朦朦胧胧地出现了白色的天花板。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就已经被真正的现实所攫获了。
神理眨了眨眼睛,她觉得脑袋有点儿昏昏沉沉的,也许是真的着凉感冒了。这很难说,二月底的天气还未回暖,尤其昨天又降温了。她决定一会儿找体温计给自己量一量,不过在那之前,她思索了大概十秒钟左右就打算向公司那边请个病假,上一次请假还是去年九月份的事情,她觉得是时候让自己休息一下了。
神理给公司方打了个电话,在手机上提交了病假流程。那之后她在床上又躺了一个小时左右,却没能再次进入梦乡。体温当然是量过,36度7,蛮正常的,或许她真的只是单纯的缺乏休息吧。
她又回想起刚才那个梦境。这些年来她已经梦到过多少次了呢?那梦中的每一幕,都早已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了,如同是一遍又一遍地放映一张过时老电影的光盘。莫说开头与结束,电影里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台词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她确实许久没做这个梦了。十三年前那件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她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做这种梦。到得现在,这梦境对她的心神已经不会再产生丝毫影响,甚至都可以踢出“噩梦”的范畴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很多人都这么说,如今她也终于领悟到这一点了。
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她起床给自己煮了碗面。热乎乎的食物下肚,她顿时精神了许多。之后她看了会儿无聊的综艺节目,两点钟出门去了趟商场。上次公司那边发的生日礼物是一张五十的天虹购物卡,她还一直收在抽屉里没用,也不知是不是过了有效期。五点钟她从商场回来,一手提着些肉菜酱料,另一手则提着一瓶洗衣液。她在门口弯腰把东西放下,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
“喂,魏淑娴!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
突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神理惊慌地转过头去,手中的钥匙掉在地上。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之所以这么判断,仅仅是通过对方那粗哑的嗓音。因为神理看不到对方。那人穿着一身严实的黑衣,脑袋包裹在兜帽里,还戴着墨镜和口罩。这副打扮实在没法让人不起疑心。
神理呆呆地和那人对视了两秒,然后后退半步。
“啊!”男人慌忙摆起手来,“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不好意思啊!”
他的声音被口罩遮挡着,显得有些发闷。神理看着他尴尬地退后,接着慌不择路地跑进楼梯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有些疑惑地捡起钥匙,打开房门把东西拎了进去。
……怪人。她这样想。却发觉自己背上出了些汗,微微有点发冷。
认错人了?她一边换鞋,一边在心中咀嚼着那男人的说辞。也许他是刚刚拜访了哪位邻居,正要离开时遇到自己——等等,刚刚从人家里出来的人会是这副打扮吗?兜帽、墨镜、口罩,这样“全副武装”的?
那么,难道他是正要去见什么人?
也不对。自己刚刚坐电梯上来时,电梯里除自己外并没有人。就算他是傻里傻气地爬楼梯上来的,又怎么会在认错人后立刻跑进楼梯间?除非……他其实是个脸皮很薄的人,觉得认错人很不好意思,所以赶紧跑掉了。
似乎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神理自己也对这个解释非常满意,她哼着歌儿走进厨房把食物放进冰箱,又把洗衣液放在阳台门边。早晨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早已消去,她打算再看一会儿电视就去做晚饭。这时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那个人,不会是一直在“等”我的吧?
他来得不巧,我下午出门去了,然后他就一直在楼梯间藏着,等待着我回到这里,装作巧遇的样子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若是这样想,一切似乎就合情合理了……
……个屁啊!
她在心里对自己吐槽,然后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你把自己当什么了?你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将近三十岁,长相也就那样。就算是个拍花子的人贩子,也该在外面路上动手,不可能为了你这么个女人以身犯险,专门跑到居民区楼上来。再说虽然他打扮不像个好人,可要真的别有目的,他怎么会在拍打你一下之后就跑掉了呢?
除非……他就是为了拍这一下……
神理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她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却没有立刻按下,而是鬼使神差地望了望自己刚刚被那男人拍打的左肩。
总觉得,有点……
她放下遥控器,用右手摸了摸左肩膀,手指沾上衣服的一瞬——
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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