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2/2)
“艾尔利,曾经我以为,你不仅是当初的阿尔托莉雅喜爱的宽厚兄长,到后来,我们会是朋友,也会是同伴——可事实证明,我不能强行用自己的标准来要求你。”
“你是早已知晓‘未来’的旁观者,而我深陷其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怀着放任悲剧发生的心态。艾尔利,艾尔利!或许,曾经有极短的时间我无知地责怪过你,但后来我明白了,不列颠所面临的危难与你无关,我决不会因此对你产生近乎于怨恨、责难的情感。”
艾尔利震惊地看到,saber的牙关紧咬着,眉宇间显现出的是内心挣扎的纹路。
她可能并不想说出这席话——对着本以为不会再相见、昔日视其为兄长的如此亲近之人。然而,就像她来前对卫宫士郎所说的那样。
——他从未想过要与我为伍,我也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根本不能以‘同伴’相称。
是的,艾尔利确实是“旁观者”。
他与梅林一样,提前看到了亚瑟王与圆桌骑士所守护的不列颠终究会覆灭的悲剧结局。
但与梅林做出的选择不同的是,他没·有·离·开。
不言说,也不亲历其中,他就像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用冰冷的双眼目睹无数人的悲欢离合,再将无数人的痛苦挣扎尽收眼底。
亚瑟王濒死之前的最后时刻,身边没有同伴与下属的身影,只有一具盔甲陪伴左右。
直至今日,她仍旧能够回忆起那个时刻,充斥在心间的撕裂般的疲倦与伤痛。
疲倦占据了大部分,她已渐渐地,睁不开眼了。
只是,即使将双眼合上也无所谓。因为不管是睁还是闭,鲜红的尸山血海都会深深地映入脑海,仿佛是在提醒着她,终日不得忘记。
耳边还能听到声音。
她知道,是他,是那个残缺的英灵。
“为什么不愿合上双眼,得到久违的宁静呢。”
没错……就是这个声音。
声线无波无澜,似是在述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可他明明是在质问——用这听在局中人耳里,无比尖锐的方式。
那时的亚瑟王太疲惫了,从死亡国度探来的无数只手拖住了她的身体,又强制地抚下了她的眼皮。
在刹那之间,亚瑟王想到的种种受到了无可阻挡的限制,都没法说出口了。
她不恨他,她忽然意识到,成为“王”之后,他们不知为何渐行渐远,她越发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她也想质问他。
——在成为英灵意外重逢的今日,这个萦绕已久、差点以为早已遗忘的念头,终于可以付诸实践了。
“这些话,我在那一天就想对你说了。”
寒风宛如停滞,惨白的月光投映在身前。
saber这么对艾尔利道:“你跟当初一模一样,一点儿也没有变。”
对你而言,“毫无变化”,这并不算什么好事。
你还是跟当初一样,没有长进。
你还是跟当初一样,为他人而活。
你还是跟当初一样,空洞、虚无,完全找不到实质。
你还是跟当初一样,只会让人觉得——
“艾尔利,我只想问你。”
在这个陡然放低的嗓音响起之时,那股熟悉的、象征着不妙预感的心悸再度出现,艾尔利的手指又抽动了几下。
saber直视着他。
向前,跨出了第一步。
“你到底,想做什么!”
——咔。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咔擦。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撕扯,碎裂。
那无法被人听见的脆响,大概是内心深处大抵叫做“空洞”的那一小片黑暗的阴影,察觉到了笼罩在上方的镜子一样透明而脆弱的屏障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裂纹,所发出的欣喜若狂的欢呼。
就那么几步的距离,saber很快就来到了艾尔利的身前。
她直视过来,目睹着这个不知为何心神皆乱的青年。有一瞬间,她的心中掠过了一丝不忍,但更像是错觉,于是,她在短暂的迟疑后,还是让最后的质问脱口。
“艾尔利,你为什么要干扰别人的梦想,理想,亦或是人生?”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说你是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失落者,因为干涉了别人的人生,才落到这个境地。”
“你想为他人实现心愿,也可以为他人改变人生,并且说自己不需要回报——这是不可能的,任何行为处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和预期想要得到的回报。”
“如果连自己都没有欲望,没有理想的话,那么,你也根本没有立场插手别人的人生!”
咔——咔擦咔擦咔擦——
彻底地,碎裂了。
带着刺耳的欢呼,那些散发着令人厌恶气息的阴影宛如由众多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黑泥,耸动着,一拥而上。
短短顷刻之间,原本只有相当渺小的一毫米的“阴影”,被某种本不存在于英灵体内的东西不断地放大,放大,放大——变成了难以想象的浩瀚之洋!
属于艾尔利的,那个纯洁无污的灵魂就此遭到了侵染。
在突然而来的钝痛过后,他好像猛然坠落进了正在逐步崩溃的内心世界。
他的心,显而易见,无比地苍白。
该有的色彩几乎全部没有,所能看到的只有在广阔的范围衬托下显得格外渺小的淡淡光点,它们代表着艾尔利这无休止的一生中,感到过“高兴”的记忆。
现在,那些光点也褪去了颜色。
他所看见的空间是惨白无色的,他抬首四望,在空中密密麻麻翻飞的无数纸页也是惨白的。
几乎不用猜测,答案就浮现在脑中。这些如羽毛般洋洋洒洒飘落的纸页便是他的“故事”,每一张纸上都雪白一片,没有任何字迹。
已然飘落下来的纸张在地面铺起了厚厚一叠,艾尔利踩着他自己的空白的人生,每迈出一步,脚下都会发出轻微而又惨淡的嘎吱声,就像是戛然而止的哀鸣。
刚好有一页纸飘到了他的身前,他抬手接过,将它翻转到正面,却发现,空无一物的表面竟然慢慢地显现出了一行粗体的黑字。
【你是一个还未完全诞生,就被彻底毁灭的人。】
唰啦啦——
不知从哪儿刮来的大风,将所有正在缓慢飘落的纸页卷起,在空中毫无规律地四散纷飞。
这下看得更清楚了。
方才全都是空白的那一面面,如今仿若在同一时间浮现出了相同的字句。
——你是一个还未完全诞生,就被彻底毁灭的人。
艾尔利原来是一本小说的主角。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有属于自己的精彩故事,在由创作之神书写的字词句中得到一个或是圆满或是悲剧的结局。
他对happyending和badending没有特别的偏爱,因为在故事之中,神明会给予他生命的光芒,并让他找到这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结局是好是坏,对他来说都没有关系。
可是——为什么呢。
被神所抛弃的他根本还未来得及找到那个至关重要的“光”,就失去了本应属于他的容身之地。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无论是与最强大的人在一起,还是竭尽所能为契约者实现心愿,都是将他人的理想或是愿望强行背负在自己身上。
他一直都不开心。
那点微弱的不甘因为本质的空白而被遮掩,连他本人都从未发现。
然而,那日偶然间与一个神父擦肩而过,那个神父将从圣杯中流出的黑泥放入了他的体内。正值不安,正值迷茫,又加以了恰好的刺激,隐藏着的那丝不甘就被猛然放大了。
“之前,我只是觉得,和吉尔……和奥兹曼迪亚斯相比,自己远远没有他们那般耀眼。”
谁能想到,事实比这浅略的感觉更要冷漠。
他对像那两人一般耀眼的灵魂,有着宛如飞蛾扑火的执着。
因为他自己无法拥有。
将他们作为参考,审视,观察,仿佛这样就能从他们那里学到让灵魂不再空洞的办法。
可惜,如果真的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
这个时候,这个让艾尔利的神志摇摇欲坠的关键时刻,又有英灵战死了。
灵魂未能回到英灵王座,而是被小圣杯吸纳。
浑浑噩噩中,艾尔利感受到了与昨晚完全相同的钝痛。
如同被不属于自己身体一部分的东西硬生生嵌入,带来足以撕裂灵核的剧痛——他也真的被撕裂了。
黑暗。
黑暗。
黑暗。
空白之中总算增添了一丝黑色的内心世界,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似的转变。
原先捏在指间的那张纸页颤抖了一下,悄然坠落。
而在它接触到由千万张纸铺就的地面的那一瞬间,从最先碰触到的那一个角开始,不知来源的黑线缠绕上来。
只一息。
每一张白纸上的粗体黑字都被黑色涂满了。
沾满了深色油漆的画刷,也将仿佛矗立在黑色血泊中的英灵一笔抹去。
“怎么回事,这是——艾尔利!!!”
saber被骤然间从艾尔利身上爆发而出的强大魔力怔住了,随即,便是脸色大变。
她记得这个气息。
上一次圣杯战争,她同样被召唤而来。十年前,她在用宝具破坏掉圣杯的瞬间,所直面到的宛如盛满此世之所有罪恶的冰冷、血腥的气息,就是这个——
是圣杯!
被污浊的,圣杯的黑泥!
而此时,艾尔利已经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了。
他看到了幻觉。
从血泊之中凝结而成的黑色人影,以引导者的姿态对他循循善诱。那个人影乍眼看去谁都不是,但恍惚的目光落得久了,便觉得他是吉尔伽美什,他是奥兹曼迪亚斯,他好像还是埃德蒙·唐太斯……
所有他遇见过的,在他的身上落下了些许刻痕的人,好像都出现在那道黑色的影子上。
——艾尔利,可怜的艾尔利呀。
——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你不是想找到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吗?很简单,现在就有一个可以尽善尽美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
屋内,本来闭目养神等待艾尔利归来的男人也在莫大的惊讶中睁开了眼。
“这个魔力——该死!”
奥兹曼迪亚斯难以形容他此时有多么震惊,同时,心中充斥着对自己这致命的大意的后悔。
到底是什么时候!
被他奥兹曼迪亚斯紧盯着的人,居然出现了如此大的变故……真是,如何不让他愤怒不已。
然而,这个时候再愤怒也无济于事,奥兹曼迪亚斯必须修正这个失误。
坐在他对面的卫宫士郎和庭院里对峙着的saber全都被怒气冲冲的法老王忽视了,他刚一出现在屋外,直面的艾尔利。
可是,已经与预期的画面截然不同了。
所等候的人啊,为何会变成这副光景?
诡谲的魔纹攀爬上了昔日白皙而光滑的肌肤,让绝美的容颜不复圣洁。那双澄澈的眼眸被污浊的黑色所吞没,透不出任何光亮。
就连那纯银的盔甲也被黑中透出血腥之红的血线毫无章法地缠绕着,取代了精致的花纹,只有传说中生长在黄泉彼岸的花,才能有这般将美艳与阴冷死亡相结合的矛盾。
他是艾尔利?
难以相信,难以承认。
大抵任何曾见过他的人来到这里,再见到如今的这个被黑雾包裹着的英灵,都不会说出“他是艾尔利”的话。
他不是艾尔利。
他不是那个美丽的、比雪山之巅的积雪还要纯洁的艾尔利。
那他是谁?
他是——
“余的王妃。”
仿佛是为了接上这个疑虑,法老王的声音恰好在此刻响起。
被黑雾包裹的英灵不仅听不见,看不见,连就在咫尺之间的别的英灵的存在都无法感知。
或者说,他感知到了,清清楚楚,但在心中,旁人的存在并不重要。
在站不稳的短促踉跄过后,英灵摇晃着,睁开麻木的双眼,一步一步地向远方走去。
他想要离开。
可随即赶来的奥兹曼迪亚斯却在关键的时刻,抓住了他那只束缚着金色锁链的手。
“你要去哪里?不是说了吗,无论去什么地方,你必须待在余的身边才行。”
英灵:“……”
听不见。
听不见!
但,不知为何,彻底陷入黑暗的双眼,居然窥见了一缕明亮的光。
可那太过明亮了,深深地刺痛了眼球,让英灵不由得了闭上眼睛——
他又冷漠地,将紧紧拉住自己胳膊的男人的手甩开了。
——不行,不行……不能停留在这里。
——要去更远的……更远的地方……
被困入黑暗的英灵并没有因此迷失方向,或是慌张地踌躇不前。
由黑泥凝聚而成的人影转换着面容,竟在最后,保持下了一个男人的形象。
那人牵起了他的左手。
戒指断裂之后,指间多出了不甚习惯的空余,那人便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那个地方,再在他的指尖轻吻。
“不要担心,我的爱人。我会指引你。”
“想解决问题,并且找到答案,只要找到一个与你的情况相似、具有说服力的实例就好了。”
“现在,你拥有了无以伦比的力量。那么就去尝试吧——你的过去与未来都被毁灭了,你没有目的也没有归处。让这个世界的人们也重复一次你的遭遇,他们的反应,他们发出的声音,不就是……你所想要得到的答案吗?”
与所罗门王有着相同面貌的黑泥话语温柔,引导着他踉跄着跟随,情不自禁地向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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