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1/2)
张巧娘安静地坐在殿内,手里头正在拿着一本略显古朴的书籍,身侧的丫鬟小心地给她备好茶水,莲步轻移到香炉处,轻手轻脚地替换了原先的香料,从旁边拿起一把精致小巧的扇子缓缓摇动,让那袅袅香烟升起,殿内很快就充满这股略显甜腻的香味。
“姑娘,太子并没有答应赐婚的事情。”又有一人轻巧地入内,身上的衣物比刚才那个丫鬟更加鲜嫩,她俯身在张巧娘耳边说道。
这两个一个名唤翠柳,一个名唤红桃,都是张皇后怜惜她在宫内一人,特地准许她从家中带来的侍女。
张巧娘神色不动,只是微微点头,以示自己听到了。然后红桃就悄然退到一边,与翠柳站在一处。
日头渐渐落下,等殿内都燃起烛光的时候,张巧娘才合起手头的书籍,轻轻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何偏偏不愿意呢?”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殿内另外两人都不敢接话。
“姑娘,那边又来人催了,您看......”翠柳看起来比红桃更加沉不住气,待殿内又重新恢复安静后,她忍不住轻声开口。
“催了又有何用?现在宫内各处戒严,他能确保一定能成事?”张巧娘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书柜旁,把手中书籍重新归置到上头去。
红桃阻止了翠柳的进一步说话,“姑娘,眼下情况对我们不利,东宫那边我们一直无法渗透进去,刘瑾那厮把东宫把持得滴水不漏。”
“不是刘瑾把东宫把持得滴水不漏,而是东宫的主人不愿意我们靠近一星半点。”张巧娘轻笑着摇了摇头,阻止了两个侍女的种种猜测。
“太子殿下?”翠柳似乎不解,红桃眼中却流露出愕然,“姑娘,难道几年前那件事情......”
“那是自然,我从来没想过那粗鄙的计谋能瞒得过那位的眼光。”张巧娘说道,看起来漫不经心。然而两位侍女都忧心忡忡,翠柳忍不住说道:“姑娘,既然太子都能怀疑我等,那皇上与娘娘那边岂不是更容易出差错?”
张巧娘摇了摇头,自在地说道:”皇后娘娘是本家的人,对张家颇有恩宠,没见到她对两位侯爷的宠爱吗?我是两位侯爷送进来的,爱屋及乌,她不愿意对我有过多的怀疑,表面上看来我又刚好救了殿下,自然不会想些什么。“
“至于皇上那处......只要我的动作没有伤及娘娘与太子殿下,看在我张家人的身份上,他不舍得让娘娘难过的。”张巧娘的声音轻柔,可每一句话都带着淡定自若的意味,让两位侍女的心情也平静许多。
红桃偏头想了想,轻声问道:“姑娘几年前的所作所为,是为了留在宫内?”
“不错,以当初太子对我的感官,我在宫内能待的时间也不长。娘娘不会让一个太子不喜欢的人在宫内留那么久,即便我是张家人也一样。我必须有一个能让两位侯爷留我长久的原因。”张巧娘说道,既然没有这个原因,她就自己创造出一个原因。
谁叫时机如此合适,偏偏出现了那个纰漏。
当初她入宫时惴惴不安,岂能知道几年后再回首,她竟已是谈定自然,谋而后动之人。
“可是姑娘,太子既然拒绝了皇上的赐婚,那短时间内此事很难成行。据说皇上的身体有些孱弱,如果......以太子的心性,那事便再无回旋的余地。”红桃皱眉,想起那位太子殿下,心里很是揣揣。
“我又有何惧?我在宫内,他远在宫外,我与他之间的谋划只是为了能保住我的性命,现在再如何,已经与我无关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是想与太子殿下合作呢......”张巧娘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想了什么事情,“焦适之的事情打听得怎么样了?”
“东宫的口风很严,小婢只打听到焦大人似乎是回乡了,现在并不在宫中。”翠柳说道。
别看焦适之时常入宫,实际上他的行踪并不比其他人容易探查,不知为何,他来往的事迹都被掩盖得严严实实,宫外的人手不足,翠柳也无法探听得更多。
“无妨,只要他不在宫内便够了。”张巧娘颔首,之后便不再说话了,眼眸在书柜上轻轻一扫,又重新取下一本书籍来。
红桃与翠柳在张巧娘身边伺候多年,知道她的习惯,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打扰她,即使心中还有更多的疑惑,也不敢出声打扰姑娘看书。
东宫内,正在被惦记的朱厚照郁闷地看着桌案上的奏折,“刚才是谁送来的?”
刘瑾低声说道:“是司礼监的人,是奉了皇上的命令。皇上说,希望太子今夜能够看完这些奏折,明日早朝给出解决方案,与群臣在朝上奏对。”
听完最后一句话,朱厚照的脸皱巴巴地,看起来生不如死,“父皇到底在想些什么......等等,你说父皇明日上朝?”
“来人是这么说的。”刘瑾知道朱厚照的心结,小心翼翼地说道。
朱厚照偏头看了一眼现在的时辰,立在墙角的立地钟告知他现在不适合去乾清宫,然而他心中很是忧虑,父皇前几日才刚刚能坐起身来,现在便即刻要上朝。身子都不知道养好了没有便如此妄动,朱厚照满心郁闷。
此时认真想来,这几年,尤其是在李广之事尘埃落定之后,弘治帝比以往更加勤政,每日的时间几乎都扑在朝政上,以他的身体,这本来就是不应该做的事情,或许便是那个时候生生耗掉了底子。
朱厚照烦躁地拿起了毛笔,用力地蘸了蘸墨水,掀开了第一本奏折,在看了前几行字后,立刻便在最后重重地落下两个红色大字,“不批!”
有了第一本的开头,接下来的奏折朱厚照批得非常的快,除了在中间有几本停留了片刻,余下都很快就过了一遍。半个时辰后,朱厚照把最后一本折子合上,随手把毛笔一抛,然后站起身来,“沐浴!”
那动作十分痛快。
刘瑾不敢懈怠,连忙出去吩咐人,又低声嘱咐了片刻,心里才算是安然了些。他也是识字的,刚才太子批奏折的时候,他在旁边守着实在是胆战心惊,即便绝大部分字眼他没有看到,可是太子所批改的大字他还是能看见的。
绝大部分都是“不批”。
他能够想象得到明日朝野的震惊,不,应该说是朝野的反对。
只是......难道朱厚照会在意吗?一想到这,刘瑾又不自觉地自豪起来,太子殿下绝对不是易于之辈!
果不其然,第二天奏折上面的批改果然引起轩然大波。不过朱厚照并没有如弘治帝的意思出现在早朝上,因为张皇后过于疲累的缘故,这几日接连叫了几次太医,朱厚照十分担心过去照看,直到午朝才出现在朝堂上。
首先出列抗议之人便是兵部尚书刘大夏,他身材高大,声音洪亮,相貌颇为醒目,“太子殿下,修筑灾民房屋之事迫在眉睫,为何殿下不允许此事?”
朱厚照的座位便在弘治帝的左下方,手漫不经心地搁置在桌案上,撑着下巴说道:“孤可未说过此事,不许的是士兵筑房,重新发放下去的折子你是没看清楚吗?”
刘大夏被朱厚照的话噎回来,沉默了半许后才想起来,那本折子上除了两个大大的“不批”外,还有一个小圆圈,如今仔细回想起来,那圆圈竟是点在士兵二字上头。思索片刻后,刘大夏重整旗鼓,沉声说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由士兵修筑房屋之事由来已久,臣不知有何纰漏,还望殿下赐教。”
“既然你让孤赐教,孤便不客气了。”朱厚照肆意一笑,看得让人腿肚子一哆嗦,“孤记得,你是兵部尚书吧?修房子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工部的事情,与你有何干系?越俎代庖,此为一!”
“士兵职责本为保卫国土,操练是每日的要务。人手不够,难道五军都督府没人吗?!不顾本职,此乃二!”
“第三......听说这几年兵部在册的军士人数有些对不上,刘大人要不要与孤仔细探讨一下这内中详情呀?”
朱厚照眉峰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发虚的刘大夏。
或许是太子的首次出击太过犀利,一时之间竟让朝堂上陷入沉寂之中,无人应答。身处漩涡中央的刘大夏有些站不住脚,嘴唇嗫嚅了片刻,不知如何作答。
太子提出的三个问题,尤其是最后一个,简直是戳了刘大夏的心窝。作为兵部尚书,守着每年都在逐渐上升的逃役名单,他的压力比谁都大。只是这个问题一直不受重视,怎知今日居然在朝廷之上被他一直忽视的太子殿下点破,犹如惊涛骇浪一般迎面扑来,骤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朱厚照在朝堂上大杀四方,焦适之正窝在小镇里卖力挖泥。
小镇受袭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分管其的府衙那里去了,府衙也是当即就派出了人手,可惜的是洪流所造成的淤塞实在是太多了,两边相互挖掘起来,或许得有大半个月才能挖通。
小镇储备的粮食倒是不少,听到即将有大半个月不能够外出也没什么动荡。只是在焦府的组织下,很多青年都去帮忙,就连焦适之也不例外。几日下来,颇有成效。
焦适之虽然希望早些回去,知道天灾人祸并无他法,因此也只能慢慢等待。
小镇上比之京城内,干净清新不少,虽前头有洪流威胁,然而雨后的天气十分晴朗,微风吹拂,草木清香,大家也都怡然自得,倒是让原先心中略显焦急的焦适之有些明悟,放松了不少。
到了晚上,也有人组织着给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补气养生的汤水,焦家也早早就备下了这些,只不过焦适之混不在意,偶尔也直接就在这里端碗汤水解渴。旁边有人看着焦适之相貌陌生,问道:“这位壮士,你是外地之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焦适之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壮士,顿时哭笑不得地说道:“我乃本地人,只是常年在外,这几日才归家。老丈不认识我也是应当的。”
那老者笑眯眯地说道:“原来如此,这里的风景不错,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在外面闯荡,走南闯北之后,却觉得一切都不如家乡舒适,便回来了。做了点小营生,也还算不错。”
焦适之看了眼,原来他正是今日此处免费派发汤水的摊主,“老丈说得不错,个人志气不同,不能以自己判断他人之事。”一老一少倒是聊得挺开心的,焦适之直到焦家的人来找后才回去。
被淤塞住的地方已经被挖开了一小半,但是进程还是缓慢,这几天还是下着小雨滴,有时候刚挖开,又会被雨水冲刷着流走,的确很是麻烦。不过好在大家齐心协力,暂时也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焦适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大哥没有离开这件事情让他很高兴,一脸几天都是笑嘻嘻的模样,看着焦适之无奈揉搓了几下。闲着没事也开始拉着他打基础,焦君虽然看到了,却也没有说些什么,再也没有当初阻止焦适之学习武技时的模样。
小镇外的工作是有安排轮班的,没事的时候焦适之就会到周边走走,偶尔也会上山看一下。虽然因为洪流的缘故把山上的地势情况都改变了不少,但是整体布局还是在的。余下的地基都比较稳定,短时间内再不会发生之前的事情。焦适之在走了几次后,忽而发现,洪流除了造成了道路堵塞外,还冲开了一条口子。
原本小镇与外界的沟通只有那条道路,往前走出十里外才是与官道合并的大路,但此时此刻,从山上隐隐约约看到的有条下山的路线,似乎也能够通往外面。但是就仅仅这么看着都让人头皮发麻,部分陡峭程度几近成垂直,极其容易出事,因而焦适之也只是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并未做他想。
不过他却在山中找到了一个好去处,在山半腰有一块平坦的地面,看起来非常适合练剑。焦适之在焦家小院的时候,早起练习只会打拳,若是要练剑的话,地方实在太小了,如果有人经过容易被误伤,他一直克制着没有动静。现在山里有合适的地方,焦适之自然不会放过。
自此之后的几天,焦适之每日早起便带着红枣入山,随后便在那平坦地面练习,几天下来,对山中内里的情况也非常清楚。
舞剑之时,总是焦适之最为放松的时候。山中悠哉,无人干扰,焦适之拔剑而出,龙腾虎跃间连出十三剑,随后便放慢速度,把早已熟练在心的招式一招招拆解开来,慢慢练习。
薛坤曾赞叹他身法灵巧,剑术高超,以他的年龄来算实属难得,然而他却不知道背后焦适之花费了多大的心力去练习。他自认自己并不是所谓的天才,每一次的进步都是靠着一点点熟练度磨出来。比之平日去上中所的时间,他总是提早一个时辰起身,在庭院中练习半个时辰,然后才又花费两刻钟悬腕练习大字。细微处若不下苦功,怎能见到成效?
寻常人赞叹焦适之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却知这世上从未有白来的赞誉。
等到他大汗淋漓之时,却是焦适之最为畅快的时候。收剑归鞘,焦适之微喘着气靠在树下,仰头望着蓝天白云,脑中一片空白,正是因为不需要思考,轻松自在,反倒一下子睡了过去。
红枣在旁边偏着脑袋看着焦适之,半晌后发现他没有动静,又安静地低下头去咬着旁边的青草。
他似乎在做梦,沉沉浮浮的模样让焦适之有些看不清楚画面,然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该是在宫中,那异常熟悉的场景让他略微心安。他似乎是在走动,速度很快地从东宫奔到了乾清宫,两道的宫人无不避让开来。
一股沉重的情绪忽而压在心头。
烦躁抑郁得想把眼前所见之物都砸碎!
焦适之愕然地发觉,这不是他的情绪,然而他却无法自控地跨入殿内,还未走近便听到一阵哭声,心头猛然撕心裂肺地剧痛起来,痛得连四肢都无法控制地微颤,连原本倔强挺直的背脊都显得有些佝偻。
眼前有模糊不清的人影凑上前来,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皇上......药石无医,......驾崩,逝......”
心口更疼了。
那股子剧烈的痛感从梦中蔓延到焦适之身上,疼得他脸色煞白,眉头紧皱。
不对......
不对!
焦适之猛然睁开双眼,喘着粗气地猛坐直了身体,动作牵引下又疼得弯下了腰。眼前是蓝天白云依旧,红枣好奇地凑了过来,大眼睛亮亮地看着焦适之,眼眸中倒映出他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
焦适之抿抿唇,含到了苦涩的咸味,他伸手一触,泪流满面,无声无息。
这是,怎么回事?
他捂着仍在发疼抽搐的心口,清澈的黑眸中带着些许茫然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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