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生性冷漠实则温热(1/2)
我眼圈微微一红,终究是要强,不愿意被她看出来,只低头揉搓着衣裳,轻声道,“你倒看的清楚。”
莫言轻轻“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不清楚的,放眼去看这世间,享福安乐的总是男人。女人哪,无论是穷人家的还是富贵人家的,还不是一样受苦。”
她叹息道,“就如你我一样,人要不是被逼到了极处走投无路,谁肯抛家别半路出家。”
这话如重重一记击在我心口上,猛地一震。然而心里如何震动,我亦只是笑笑,不做它言。
莫言见我只是怔怔的,晓得我心里不好过,笑道,“我件笑话儿给你听。”
我勉强提神,笑笑道,“什么?”
她神秘一笑,复又坦然道,“我从前那个臭男人上月又来找我了。”
我“啊?”了一声,道,“你可要跟他回去?”
她斜斜瞪了一眼,道,“他是要我回去,可我若是跟他回去,现下也不在这里了。”她笑道,“臭男人娶的老婆生的也是个女儿,而且臭男人对我,他娶的老婆年轻是年轻,样貌却不能和我年轻时比。而且手爪又笨,从前我织布,一就能织两匹,而且织得又密又好。那女人两织不成一匹,还常常断了线头错了针,把臭男人气的要死,打也不中用。”
“那你如何跟他的?”
莫言眼中有柔和而冷厉的光泽,“我只告诉他一句话,把我死了的女儿的命还回来。只要她活过来,我就跟他回去。那臭男人没话,只得讪讪走了。”
她的语调变得温柔而悲戚,“你不晓得我的女儿,她有多可爱,我爱得不得了。只可惜她在这世上活了不到三。”四周寂静的,有风声穿越而过,呜咽如诉,和着莫言的伤心,格外叫人觉得悲伤。
莫言狠狠拭去泪水,道,“臭男人可想的美,叫我回去白白让他享齐人之福,我不给他做老妈呢。我干干净净一个人,带着我女儿,可比在他家自在得多。我的女儿,可不能白白死了。”
我恍惚地记得从前翻阅《诗经》,见到过这样一篇: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人复何如?”
“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
“人从门入,故人从合去。”
“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人不如故。”
可见男薄幸、女薄命,古来皆是,并没有一分改。而莫言,自是比蘼芜女坚韧勇毅得多了。
其实,我心里又何尝不是这般的痛苦。
当年在晋王府的时候,他也忍得下心拿走我这腹中的骨肉,后来再入了宫,我躲着婉丝,却也没能躲过他……
我紧紧握一握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了,终究已经过去了。”
莫言凄然一笑,“你晓得我为什么肯跟你这些话?”
我摇头微笑,“大抵是因为你觉得我口风严密。”
她默默一笑,反握住我的手,“因为我看的出来,你心里头的苦并不比我少。”
我静静含笑,风从湿润的手上吹过,仿佛有泪痕干后的紧涩感觉。然而,我能什么呢。我终究,也只能是无言。
时光缓缓从季节变的痕迹上碾过去,碾过了暮春,碾过了盛夏,亦碾到了秋末。又是黄叶落索的季节了。
重阳过去后的几日,我的心渐渐不安定起来了。有那么一丝暗流,在心头涌动,泛出焦灼与期待。
海棠点燃了一柱檀香,甘甜沉静的气息缓缓四散开来,叫我能沉稳握住手里的佛珠。
海棠轻缓道,“奴婢知道娘子烦心什么,下月初六,便是格格周岁的日了。”
我心中焦烦,也只能是苦笑,一颗一颗捻着佛珠道,“那又如何?我连想在梦中见她一面都是望向。我这个做母亲的,只能为她多念遍经文祝祷了。”
海棠微笑道,“这样也是好的,毕竟是娘子的心意,虽然母女不在一处,但是母女连心,想必格格一点能够感受得到。”
于是我每日早起晚睡跪在香案前诵经祝祷,只盼望我的熙儿身体康健、事事如意。如此一来,每日睡得时间便少了。
一日午后在溪边浣衣,一个困顿,手中的一件衣裳便随着流水漂去了。水流得急,我去追也捞不到了。
暗暗心惊,那件衣裳本是静墨的,这样弄丢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排揎,又要再起风波了。
果然回去静墨见衣裳不见了,大大地向我作了一顿,她急着要去上晚课,也懒得现下救惩治我,只撂下一句话,“明日去把大殿的地板全都擦净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大殿是寺里第一重殿宇,建得十分宽敞庄严,要把那里的地板全擦净了,没有大半的功夫是不成的。且我还要照例洗衣、砍柴,连歇口气的功夫也没有了。
然而我不愿再争,只得趁着第二日还没亮就起来,等着众尼姑都上完了早课,早早进了大殿擦洗地板。
地板原本是金砖漫地,我跪在地上,身伏下能擦到地面。乌黑的砖地光滑如镜面,几可照人,微微一点灰尘印迹便十分明显。
我伏在地上,绞干抹布,一下一下用力地擦在砖地上,每一块金砖,左右上下各擦十次能擦得干净,光滑的地砖生硬地硌着我的双膝,钻心的疼。
背脊弯下,弯的久了,有一点麻痹的酸意逐渐蔓延开来,似蛛蔓延到整个背脊上,酸酸的凉。
偶尔几个尼姑走过,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怜悯,轻声嘀咕道,“擦地这活儿折磨人,腰不能直,头不能抬,地方又大,几个时辰下来,身骨都跟散了架似的。到底是静墨会调弄人儿。”
乌黑的地面望得久了,眼睛几乎花,望出来一团团雪白的影,连映在地砖上自己的人影也成了模糊一团。
正想直起腰来捶一捶,抬头见两个时辰下来擦了连三分之一还不到,还有一大筐衣裳等着自己去洗,不由心头大急,连歇息得心也没有了。
殿里静悄悄的,所有的尼姑都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我一人默默重复着擦洗的动作,手臂酸得麻木了,连头也没功夫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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