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局（1/2）

和煦的暖阳仿佛慈母的手，轻轻拂过靠墙根坐着的一溜老头。

王山在这一长串老头的最后方，虽然已是初秋，但天气毕竟还是略有些热，他年轻但衰弱，坐了一会儿，身体微微见了虚汗，但学着身边老人一动不动，汗慢慢就消了下去。

老年人身上通常带着一股暮气，这让他们耐性更足，活力更少。王山想，也许他们已经见惯了这个世界的是是非非，人生百态，数十年的风雨经历，可以让他们不需要与人交流，只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能怡然自得，所以才会沉默居多的吧。王山很明白他们的感觉，因为，他也一样。

世界啊。

王山想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却发现屏幕上赫然出现了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

王山又叹了口气，对着这同一个来电号码回拨，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那头有人好像在吵架，熟悉的老头声音一边和某个声音尖厉的女人吵着，一边和他说：“师叔祖快来！”，就把电话挂了。

王山慢慢站起身，看着天空中悠然飘过的云朵，开始认真考虑换个手机号的可能性。几辆大卡车从前面公路上呼啸而过，篷布被高速掠过的风吹起，露出不少白色的水泥板一样的东西。

半个小时后，另一处街角，这里也有不少老头。但和刚才王山所在之处那些安度晚年的老头们不同，这些老头大多留了一部长长的胡子，有花白有纯白，还有的头发也留长了，穿道袍的都有好几个。

这里是中海市著名的“算命一条街”，这条街自然不叫这个名字，但是街上有一小庙，历经时间侵袭，小庙破落，透着一股出尘气息，闹市之中孤单矗立，仿佛在冷眼看这红尘世界。

既然身在红尘世界，自然和红尘脱离不了关系，小庙所在的这条街上这几年聚拢起一股庞大的算命看相势力，有看手相的，有易经解卦的，有四柱相面的。前几年还有养文鸟抽签解签的老头，后来被城管取缔了——倒不是因为触犯野生动物保护法，而是抽签这行当，小庙里的和尚们已经在做。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那文鸟抽签的老头本来就是野狐禅，算不得什么老虎。不过那被驱赶的老头也没有多恼恨，而是顺势在隔壁花鸟鱼虫市场租了个摊子，做起鸟类买卖生意来。听说，后来还发了不小的财。

王山一路走来不急不慢，他倒是想快，但他很累。由于一些原因，王山健康的青年身体外表之下，是一副疲累至极的心灵。这让他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平日里能做的最激烈的事情，就是走到楼下去和老头们晒太阳。静静的坐在街边，他可以一坐一天，仿佛一尊石佛。

等到了以后，远远看见算命街上老头们围成了一个圈子，还有不少路过好事的围观群众正在眉开眼笑的看着。王山轻拍最外圈一人的肩膀，善意的朝对方笑笑，那人本来看的正起劲，身后有人拍他本来不是很耐烦正要发作，看到王山那张普普通通又堆满笑容的脸，不知怎么火就消了。许是为自己刚才差点发作的怒气内疚，悄无声息的让出一条进入人群的通路。

人群之中，两个人正撕吧着，吵得起劲。男的约莫六七十岁，瘦小干瘪，穿着的青色中山装已经被撕扯开，露出里面白色的老头背心；女的看起来气色不错，比较发福，穿着花花绿绿的中年妇女专用连衣裙。此刻那女人正冲满脸尴尬笑容的老头怒吼，老头一边挡着妇人的拳爪一边大声解释着。

王山站在那听了一会，就弄清楚了，自己认识的这个老骗子，哦，这次叫刘半仙——这老头算命的本事不济，但做骗子相当有天赋。他化名千万，有时候姓刘，有时候姓宋，有时又姓夏，这样好处很大，至少可以让他被少打几顿——刘半仙收了那中年妇女重金，说是给解决她儿子魔怔的毛病，结果没治好，又被妇女找到，所以撕扯起来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那边刘半仙一把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山羊胡让妇女拽着，眼看就要不保，他回头看一眼，脸上怒容顿消，笑了起来，对那妇女说：“徐同志，我不跑，我真不跑，你看我给你请高人来了，你先撒手，咱们好好说。”

“说什么说！你收我一万块钱，结果让我儿子去看什么心理医生，我儿子是中邪！中邪啊！那些医生都是骗人的，能有用么！”说着说着，妇女眼泪就流了出来，拽着刘半仙胡子的手更加使劲，刘半仙哎哟呼痛，赶紧求饶。

“师叔祖，师叔祖救我啊！”刘半仙疼得眼泪都淌出来几滴，不顾自己平日里在这街上积攒的威望，冲着王山叫道。

不看周围一圈老头诧异的眼神，王山走过去，他微笑着，对中年妇女说：“你好，徐阿姨是吧，有什么事你慢慢说，事情都可以解决的。你先放手，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你看这就要中午了，你吃饭没有，附近有家羊汤馆还不错……”

羊汤馆里，听了徐姓阿姨连絮叨带诉苦加抱怨一个小时后，王山终于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徐阿姨家有一子，名叫刘鸿。这孩子从小普普通通，前几年找了一所大学上了，这几年毕业，工作，和常人别无二致。但这一年来，儿子说要搬出去一个人住，徐阿姨想孩子大了，也许是交了女朋友瞒着自己，出去单住也是理所应当，再说那租房就在城市另一头，想要去看孩子随时可以去，儿子也有了工作，可以应付日常开支，实在不行还有他们老两口帮衬，也就同意了。

那之后一切如常，徐阿姨正在办理退休，又赶上自家老人上楼梯摔坏了腿，徐阿姨前后奉孝照料，没顾得上管自己儿子，只觉得自家儿子刘鸿越来越沉默寡言，本来挺爱干净一个小伙子，衣着也渐渐邋遢起来，但她无暇他顾，只能先放着不管。

这段时间徐阿姨忙完了手头事务，去仔细看了看儿子，却发现儿子已经变得古怪至极，工作早就辞了，每天只是闷在自己租来的房子里也不知干什么，她想要去看看顺便帮他打扫，却被粗鲁的拒绝，而且刘鸿整天都在自言自语，念叨什么“异界”“超能力”“成王败寇”，好像是快要疯了一样。

徐阿姨和自己丈夫找了一天，拽着儿子去做了全面检查，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但儿子变成这样，徐阿姨病急乱投医之下就找了刘半仙。结果刘半仙收钱不办事，他也办不了事，不过身为一个专业的江湖骗子，刘半仙自然有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是让刘鸿去看心理医生，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工作外包吧。

这办法一向都很有用，可刘鸿也不知怎么，在那诊所和医生吵了起来，抄起花盆给人医生开了瓢，现在医生在医院躺着，刘鸿拘留十五天。徐阿姨气不过，就来找了刘半仙。

王山听到此处，默然不语。刘半仙满脸期冀的看着王山，小心给王山杯子里续水，看王山沉思完毕，讪笑着开口问：“师叔祖，你看这事……”

“别叫我师叔祖，我是你师祖的干爹，但你也不能乱论辈分不是。”王山摇摇头，对徐阿姨柔声说道：“阿姨你先别着急啊，这个事情吧，听上去像是撞邪。不过因为现在我看不见刘鸿，可以等他从看守所出来，我再看一眼。但我现在可以帮你问问相关的人，看看是不是真的中邪。”

“问问？问……问谁？”徐阿姨被王山前后不接的话说懵了，王山却也不解释，站起身来走向羊汤馆前台。这时已是下午两点，店里没什么人，就老板一人坐在前台，正塞着耳机看着手机上的综艺节目嘿嘿傻笑。小风扇呼呼对着男人头猛吹，吹乱他一头油乎乎的短发。

王山走过去，在这中年男人眼前晃晃，男人摘下耳机，不悦的道：“什么事？”

“你好，你们最近干活，接到一个叫刘鸿的客户没有？”王山对男子的态度不以为意，轻笑着问。

店老板愣了一愣，看了王山一眼，面带不愉：“哪来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