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番外二。（1/2）

番外二。别久不成悲。

这是锦城最冷的冬天, 天上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雪。

已是太上皇的明睿和太皇太后洛千山相对而坐，两人少年夫妻，多少年来风风雨雨，将大安推上了一个空前的繁华。而如今, 他们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朝中自有贤明的子孙操持，就连他们的孙儿也该到了册封太子的年纪了。

洛千山手中抚着一只翠色却又带着些微幽蓝光泽的手镯，轻轻叹息出声。良久之后，她的眼中落下一滴泪来。一滴, 一滴，又一滴，终于止也止不住。

那手镯是难得的冰种翡翠，被精心雕琢成了一只新荷，恍若将才露尖尖角的小荷就这样折来，绕在女子手腕上, 会是说不出的好看。这是洛千山好不容易寻来的, 准备在妙妙小姨姨的六十岁生辰送给她。只是……洛千山晚了一步。

大安本就不产翡翠，像是这样的材质也是近些年才在锦城流行起来，流行的源头正是顾夫人的首饰铺子。顾夫人的首饰铺子交给大儿媳打理, 顾云城本就将弟弟当做儿子在养，他家夫人更是喜爱极了那年岁和自己相差颇大的弟妹，因此说是经营首饰铺子, 不过是为了让弟妹总是有新奇的小玩意可以玩儿。

妙妙啊, 总有一种让人想要把她放在心尖上宠爱的感觉。无关年岁, 无关容貌，只是她心思纯善却又通透，所以让人总想要保护这份珍贵的品质而已。

明睿握住了妻子的手，他的薄唇紧抿，最终只是有些干巴巴的说道：“会再见面的，朕有预感。”和父亲不同，他喜欢在妻子面前自称“朕”，这种微妙的君臣感，恰然是他那当过女将军的妻子喜欢的调调。夫妇之私，本就不必深究。

洛千山本不是爱哭的柔弱女子，而是铁骨铮铮的女将军。只是她年哭的次数多了一些，从父皇母后的离开开始，这种亲人逝去的悲怆，终于到今年八月小姨姨故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从那日开始，洛千山便总是在哭，她分明也不想的，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锦城之中人人称道的，除却国师大人和锦鸾郡主的伉俪情深之外，张家对锦鸾郡主横亘一生的守护也让锦城众人为之啧啧称奇。时光荏苒，还有人记得当年张家十六子为幼妹抬轿送嫁的场景，当时不知有多少人对锦鸾郡主万分艳羡。

而如今，当年送嫁的张家儿郎已成老者，他们之中有的成为德高望重的帝师宿儒，有的成为让人仰望的将军，有名士，也有儒商，只是就连最年轻的张家十六都已然过了六十大寿，他们兄弟的性子倒是出奇的一致，老了便越发不喜欢热闹，张家兄弟之中，已经有许多人多年不曾现身人前了。

只是没有人想到，哪怕放在人才济济的张家也十分出色的这一代的张家十六子，再一次齐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竟是为了……为他们的幼妹扶棺。

锦鸾郡主，不，已经是锦鸾大长郡主的张家妙妙，在六十之龄猝然长逝。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以锦城为开端，整个大安都快哭成了一片。

锦鸾郡主不负祥瑞之名，在婚后和曾经和夫君游历大安，帮助了许多需要帮助之人，已然成为并不次于国师的存在。甚至因为妙妙比顾寻川更加“平易近人”一些，妙妙在大安民众心中的地位还要超过顾寻川一些。毕竟比起神色冷漠的国师，大安的人民还是更加喜欢这位笑容和善，心地善良的夫人。

“妙妙怎么这样轻了？她……她怎么这样轻了？”张家七郎眼眶通红，哭得像个孩子一般，没有了半分当年横扫戎族边境的神武大将军的风采。可是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们也想不明白，明明健将康康、这么多年都不见老态的妹妹，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一个路人小声的念叨着这句，他垂着头，在人群之中并不显眼，可是有人还是认得出来，这是当今左相沈梧州。想起这位终身未娶的原因，锦城之中早有些隐隐猜测，只是当事之人矢口否认，也便没有人敢去触国师大人和左相大人的霉头。

沈梧州目送着张家那些老头子们抬走了那座棺木，一如当年他们抬着十六抬的大轿，送她出嫁一般。而他只需要看着，在一旁看着就够了。一直到张家的队伍不见了踪影，沈梧州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向相反方向的自家宅邸走去。

当年顾寻川邀张家兄弟入算天塔一宴，为他们多少改善了体质，如今这些人虽然年纪最长的已是耄耋之年，可是和同龄人相比，他们的身子骨还算是康健的，就连在战场上受过伤的张家七郎也腰板挺直，脚步稳健。

妙妙比他们都小，而且顾寻川信誓旦旦的说过，他们家小姑娘下世历劫，合该百岁完劫才是，可是如今差了整整四十年，这个结果，张家兄长们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只是等他们怒气冲冲的冲到顾寻川面前的时候，顾寻川在他们面前寸寸成灰，让他们这一口怒气就连宣泄的地方都没有。

生老病死是人不可避免的事情，也有老友劝他们不要太过执着。虽然锦鸾大长郡主六十而逝有些遗憾，但是不是人人都如同张家人这般高寿，六十已经算是喜丧了。而且锦鸾大长郡主一世尊荣，所有能享的福都享尽了，也当没有遗憾了才是。

这些人的劝慰也在理，可是张家兄长却在很长时间之内都无法释怀，在锦鸾郡主去世之后多年也无法释怀。

不过，星君也是百年完劫，明睿所言的再见之日可期，倒也不是虚言。

和自己的兄长一般，张家七郎百岁而终。而后他神魂归位，魂魄并没有入地府，而是被人迎上了九重天。张家七郎在飞升的过程之中还有些混混沌沌，不过等到了九重天的星君府，他便也想起了许多的前尘和过往。

星君虽然各有宅邸，但是大抵比邻而居，他撸起胳膊便要往外走，冷不防便撞到了迎面进来的那人身上。

“哎呦，六哥。”看着已经恢复了青年模样的张家六郎，张七捂了捂额头，还是唤着他们历劫之时的称呼。

张家六郎也没纠正他，反正他们同属北斗，若是张七想要唤他一声“六哥”，按照他们现世的顺序，也还是使得的。

缓缓颔首，张家六郎不客气的将张七往他们大哥的宅邸拖去，一边拖还一边说道：“先去大哥那里，等小十六他们都归位了，再一同去找那异兽白泽计较便是。”

张七顺着张六的力道跟着他走，却不满道：“咱家妙妙也是小白泽呢，你说顾二就说顾二，可别连着妙妙一起骂了。”

张六险些想要翻白眼，却到底觉得张七这话有几分道理，所以还是忍住了。索性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时间对于他们这些星君来说是最没有用处的东西，因此没过多久，他们不仅等来了小十六，还等来了明睿明岳明川以及洛千山。

虽说是“星君”、“星君”这般叫着，但是洛千山女子之身，的确是位列星君尊位不假，而且还是主战的星君。

她本名武器是一柄长枪，这会儿女子战袍烈烈，手中长枪上的红缨亦无风自动，俨然是衣服磨刀霍霍的模样了。明睿捏了捏妻子的手稍作安抚，虽然他们此刻归位，可是两人的情谊却并没有被抹杀。

“先去找娘。”明睿对两个蠢弟弟与杀气腾腾的妻子说道。

明川和明岳方才还在和嫂嫂同仇敌忾，这会儿神色微妙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明川挠了挠头，神色之中的傻气并没有随着归位而减少。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明川冲他大哥问道：“娘是谁啊？”他是说，娘没有下凡之前，是谁啊？

明睿捏了捏眉心，他们大舅舅已经敲上了明川的头，对他说到：“大姐姐是九天玄女，这你都不知道？”

北斗七星和九天玄女属于同一时期的仙神，此番有此机缘羁绊，便更加亲厚了一些。至若成帝，他本没有什么来历，不过因为育有星君，又身负龙气，再加上他治理大安期间功过三皇五帝，因此登仙。而后成帝便一点心理压力也没有的跟在自家夫人身边……吃！软！饭！了！

其实并不需要这些人去寻，璨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与成帝一道来了星君府邸。星君大多住得密集，也省去了璨璨一个个的去寻自家弟弟的麻烦。

众人终于齐聚，心中自有百般滋味，不过最紧要的并非是叙旧，而是下了这九重天，好生与那顾寻川说道说道——这些大小星君们在没有归位之前，为自家妹妹落的眼泪可是半点不掺假的。

说好的百年完劫，为何生生缩短成了六十年了呢？星君和玄女们纷纷下了九重天，为了寻顾寻川要这么一个答案。诚然，与其说想要这样一个答案，不若说是他们思念自家小姑娘，所以总要寻个好借口与之相见罢了。

白泽的洞府依旧是不周山的旧址，喵喵在这里长大，也在这里生活了万年，早就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只是和曾经的幕天席地的雪洞相比，如今这里出现了一座巍峨宝塔，张家儿郎们一看便知，这是顾寻川那厮将算天塔挪到这里了。

算天塔的气息如旧，已经归位了的星君们一看见这座塔就有些条件反射的肚子疼。而星君归位不是白归位的，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当年那什么德高望重的国师大人，所谓的顾寻川他师父，分明就是那个人精！分！

新仇旧恨一起来，张家兄长们俨然已经磨刀霍霍了。当年他们**凡胎都能把顾寻川围殴一顿，这会儿归位可不仅仅是记忆，更有那数万年的法力，一对十六，张家兄长们打定主意，一见到顾寻川，先揍他丫的再说——他们才不管什么师出有名还是师出无名，总之妙妙就先是他们家小姑娘，再是什么小白泽的。

顾寻川感觉到了洞府之外的波动，他摸了摸恹恹的趴在自己怀里的小白泽，最终敌不过小白泽可怜巴巴的往外望的眼神，只能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小白泽长长的毛毛，对她叮嘱道：“一会儿乖乖的趴在我怀里，不许扑人，知道么？”

妙妙呜呜嗷嗷的哼唧了一阵，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的，可是没有办法，顾寻川半分不肯退让，还大有她不答应，他就抱着她回去，不让她看哥哥姐姐的趋势，毛毛呜咽一声，终于妥协的蹭了蹭顾寻川的手掌。

顾寻川这才抱紧了怀里的小姑娘，带着她走了出去。和妙妙刚降临的时候的一个巴掌大小相比，再和后来她修炼了千万年之后的两个巴掌大小相比，现在的妙妙已经足足到了顾寻川的小腿，他抱起来正能够抱一个满怀。

十一世的辛苦辗转，这种变化看似理所应当，可是细细想一想，却还是觉得有些怪异。以至于看见顾寻川怀里化作原形的妙妙的时候，张家的兄长和大姐险些没有在第一时间将这个大毛球和他们家小姑娘联系起来。

不过神仙都是依靠气息分辨来者何人的，所以很快，众人便迅速围拢在妙妙身边。

“妙妙这是怎么了？又不能化形了？”当年和顾寻川双修之后，妙妙的灵力已经趋向于稳定，再也不会有无法化形的烦恼了。只是怎么这会儿她又是这幅小毛球的模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