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谋在先行(1/2)
( ) 卫希颜回得驸马府已是戌时奶。( )出夷山后她与名可秀回到城北别庄,用罢晚饭,还没腻歪两下便被名可秀笑语撵走。
卫希颜知她尚有正事需忙,晚些时还得去见宋之意,只得再度怨念名重生的甩手掌柜不人道,按捺下心中的眷恋离去,趁着夜色施展轻身功法掠回驸马府。
帝姬正在灯下翻阅书卷,眉间时有赞色,显是读到佳处,竟连卫希颜进房都未察觉。
“看什么呢,这么起劲?”卫希颜伸手抽走书卷。
“姊姊!”帝姬微惊,听得她声音欢笑抬眸,看了眼屋角沙漏,关切道:“食过没?”
“吃过了!”卫希颜翻阅手中书卷,见书中刊印皆为词作,她对此了无兴趣,正待还给妹妹,目光忽然扫到一段熟悉词句:“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不由脱口道:“李清照?”
“正是易安呢!”帝姬拿过书卷,素指轻轻划过那段词句,美眸中闪耀倾慕异彩,“这首如梦令是易安新作,读之让人一叹三绝!尤其那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越是唇齿摩挲越觉余味无穷,有人道是此句为易安惜花之情,我却感觉非是如此呢!”
她唇角倏然挑起一抹笑容,似是推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不由轻笑出声,突然又叹息道:“憾惜易安已不在京。易安在京,吾等安敢称才?”
卫希颜隐约有印象,似乎李清照是因丈夫赵明诚的父亲为蔡京构陷,祸及赵家被谪出京。她对李清照的诗词之才素来佩服,却不愿自家妹妹因此而妄自菲薄,遂笑道:“汶儿,论诗词你或不及李易安;然论琴,易安必不如师师;论画,必不如你!所谓各有所长,便是如此!”
帝姬美眸流转,笑意嫣然。卫希颜心中记挂着蔡绦之事,问道:“汶儿,蔡绦是否曾送过你一本《西清诗话》的书集?”
帝姬讶然道:“姊姊问这做甚么?”
卫希颜遂将今日开宝寺铁塔中童贯和李邦彦密谋之事简述了一番,帝姬心知事关紧要,蹙眉回想了阵,点头道:“我记得蔡绦曾呈上一本诗词集子,似乎是兰馨放着了,我召她来问问便知。”
俄顷,兰馨进入,闻得帝姬相询之事,略一回想,不由抿唇笑道:“蔡三待制确实进了一本诗集,你事后说‘诗集虽妙,惜为污秽所染’,叫婢子扔远点,省得眼见心烦。”
卫希颜忍不住一乐,笑道:“那集子可还在?”
兰馨掩唇笑道:“回驸马、帝姬,婢子担心蔡三待制问起,便收到书架最下方了!”又瞟了眼卫希颜,突然低头笑道,“帝姬和驸马婚后,婢子便将它压到箱子底下去了。”
卫希颜见这丫头表情古怪,便猜知定是她担忧蔡绦所送册子被自己看见会生妒,遂藏了起来,好笑之下挥手道:“快去!将那集子找来!”
兰馨抬头看向帝姬。帝姬微笑颔首,遂应了声赶紧去书房拿。
过了阵子,她手拿一册书卷疾步走进。
卫希颜接过去一看,封面果然是《西清诗话》四字,心中顿时一喜,待兰馨退出拉上房门,便和妹妹在烛火下并头翻阅细查。
这本集子里全是蔡绦亲录的诗词,按作者名排序收列,每词之下均有评鉴语句。卫希颜略看了几篇她所熟知的佳句赏鉴,只觉用词中肯,评论入木三分,显是下了功夫!想来蔡绦当初定然笼络了一帮有学识的文士为他编纂,方得如此功底。
她将整册集子翻了一遍,却未看出有何犯禁之处,伸手一揉略微酸胀的眼睛,皱眉道:“童贯这厮到底抓住了什么把柄?里面都是各家流传词作,又不是什么藏头诗或反诗,会有什么违禁在内?”
话音方落,帝姬忽然“咦”了一声,美仑美央的面容若有所思。
卫希颜精神一振,眼睛放光道:“汶儿,你看出什么?”
帝姬凝眉思了一阵,忽然叹道:“姊姊,你可曾听过元佑党人案?”
元佑党人案?难道涉及朋党之争?卫希颜似隐有印象,却知晓得并不清晰,索性摇头作不知。
帝姬想到她随卫信南隐于深山,对本朝前期大案不知情亦是自然,笑着解释道:“姊姊,当年神宗皇帝于熙宁年间重用王荆公(王安石)推行新法,但遭司马温公(司马光)等大臣反对,遂形成变法派和反对派两党。
“神宗晏驾后哲宗皇帝登基,因年幼由向大后听政,开始重用司马温公这一派,废除新法。当时变法派和反对派相争激烈,时人便将支持变法的大臣称为‘元丰党人’,将反对变法的大臣称为‘元佑党人’。”
卫希颜听到这恍然大悟,敢情这元佑党人便是北宋历史上的旧党一派了。
便听汶儿又道:“后来哲宗薨逝,端王继位,因崇慕神宗新法,立年号为崇宁。蔡京善于钻营,打着变法的幌子谋得相位,掌权后便排除异己,撺掇皇帝将元佑党人定为奸党,一一贬斥,永不录用,并立元佑党人碑诏告天下,前后牵连数百人,此即为元佑党人案。”
卫希颜想起北宋那段新党旧党之争,看着手中的诗集,忽然醒悟道:“这本《西清诗话》里收录了苏轼、黄庭坚的词作,莫非犯了忌讳?”
“正是如此!”
帝姬突然叹得一声,美眸隐泛怒色,蹙眉道:“元佑党人碑立下后,蔡京又进谗言,说是元佑党人的诗文广为流传民间,若不查禁,将对推行新法的神宗皇帝英名有损。官家糊涂,竟然听了那奸贼所言,诏旨‘为正天下视听,将苏轼、黄庭坚、秦观等人的文集刻版悉行焚毁!’真真令人可气又可叹!
“幸而诸多诗词在坊间流传已久,否则,如东坡之‘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此类的绝世佳句恐将就此消失!”
卫希颜顿然扬眉,竟是有这番缘故在内,当下又翻了一遍手中的《西清诗话》,略一数,苏轼、黄庭坚的诗词竟占了三分之一的篇幅,不由疑惑道:“这元佑党人案为蔡京一手挑起,蔡绦这厮素来谨慎阴奸,怎么会犯下如此大忌,明摆着是扇他老爹的耳光!”
帝姬忽然低低一笑,嫣然道:“姊姊,本朝诸词人中,东坡和黄鲁直(黄庭坚)的词我最喜。”
卫希颜愣了片刻,突然忍不住笑得直弯腰。
抬眸望去,烛光辉映下汶儿美眸波光溢彩,艳色绝伦,华美颜容魅惑荡人,难怪连蔡绦那厮也禁不住迷昏了头,竟然背着他老子集录违禁诗词讨好佳人,哈哈哈,果然是自作自受!
蔡绦这厮若知晓将因迷恋美色而获罪,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赵构怔怔立于书房,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墙上裱挂精致的一幅画。
画中女子侧坐于窗后,仅能看清小半部分侧脸,线条柔和,却如山峦起伏,风姿挺秀,让人望之神摇。
康王内侍康履瞟了眼自家大王,提着食盒躬身退出书房,拉上房门,转身刚刚走出十数步,便遇到康王妃刑秉懿领着丫鬟款款而来。
“小的见过王妃!”康履提着食盒躬身行礼后退到一边,让出廊道。
刑妃却停了步,明眸扫了眼食盒道:“康履,大王可用过了午膳?”
康履踌躇片刻,嗫嚅道:“回王妃,大王已用过。”
刑妃蹙眉,突然道:“打开。”
康履眼珠转了转,在王妃目光注视下,只得揭开盒盖。
刑妃看见几未动过的菜肴,柳眉蹙得更紧,她和赵构成亲数年,感情甚笃,当下关切问道:“康履,听主管说大王近几日均闭于书房,饭食少进,可是贵体欠安?”
赵构虽有两房侧妃,却和王妃最为恩爱,即便寝于侧妃处,也会派内侍通禀一声,但近几日却是迥异于常,让刑妃暗暗纳闷。大王居然一连三天都未去得她房,初时还以为病了,召来主管一问方知大王竟自个在书房中待了三天,谁也不得相扰。
刑妃以为康王要务繁忙,便暂时搁下心去,到得第六日情形却仍如此,又闻赵构饮食欠安,送去饭食几乎原封不动退回。她心下关切,忍不住亲自前来探询,此刻见得食盒中果是饭肴未动几箸,忧心下立时抬步往书房行去。
康履暗惊,心忖大王痴望那女子画像的情状若被王妃看到还得了,赶紧小跑到刑妃之前,欠身恭谨道:“禀王妃,小的出来时,大王曾命勿入书房相扰!”
刑妃蹙眉,“连本王妃亦不可进?”
康履恭声道:“小的不敢,谨随大王吩咐!”他这几句话声音不算小,有意提醒书房内的康王。
“康履,请王妃进来!”赵构的声音突然从书房里传出。
“诺!”
刑妃步入书房,见赵构正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书卷,眼圈四围隐有青色,似是未休息好,心中疼惜,上前蹙眉道:“夫君,怎地面色看起来不佳,莫不是累着了!”
赵构凝视刑秉懿,脑海中油然浮现那道风姿挺秀的身影,刑妃曾让他动心牵挂的美丽温婉顿时尽数化为片片温情,不由放下书卷,起身安抚道:“懿儿勿得担忧!只因近些日子太子的事较多,一时有斜琐,待得休息几日便好!”
刑妃闻言方安下心,又温柔关询一阵,赵构均温言笑语相复,约摸一刻后送她归去,回得书房立时召进康履,从书案底下抽出一画轴,指出画中艳若桃李的男子道:“拿去悄悄打探这人是谁。记得,莫让府中人知晓!”
“是,小的省得!”
目送亲信内侍背影消失,赵构眼中浮起期待,但愿,能从这男子身上探出线索。
赵构抽出隐藏的画轴,凝视画中那风骨凛然的女子,目光再度陷入痴迷。
宋家生药铺的后院内,院中清静,四下无人。
后院书房。
名可秀端坐于书案之后,手中账簿搁下,目光淡扫书案前的北方九路堂主,启唇道:“今年一到五月,北方九路的总收益比之去年同时期下降了三成。”
她语音和缓,挺秀颜容也未显出任何不悦之色,但北方九路堂主却面泛惭色,垂眉不敢和风骨内凛的少主对视。
京西南路是北方九堂中收益相对最好的一堂,堂主水沁辰在椅上微一欠身道:“少主,我等曾私下议过,上半年的情况颇有些诡异。”
“哦?”
水沁辰扫了眼其他八位堂主,说道:“近半年来,北方九路的各桩生意,绸缎、瓷器、茶叶、酒楼、客栈、镖行等均遭受到或大或小的意外事件,似是有人故意……干扰。”他想了想,选了一个相对平和的词表述。
京西北路的堂主厉磊行没有他这么文雅,一拍椅子嚷道:“狗屁干扰,明摆着是有人故意找碴!恶意袭击店铺,威胁客户退货,以次充好换货,种种恶行无耻卑劣到极点,挑明了是要赶我们出北方!”
“厉堂主说得对!惊雷堂这帮混蛋,竟欺到咱们头顶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河东西路的堂主蓝天玄面容神情极度愤慨。
河北东路的堂主夏九尘一挥手道:“我们定要有力回击!别以为俺们怕了他们!”
“老夏说得不错!趁少主在京,兄弟们抄家伙,掀了惊雷堂京师的老窝,看他还敢横!”京东东路的堂主尉迟炎扬眉大笑道。
以水沁辰为首的其他五位堂主性情更为稳重,虽然心有同怨,却未得轻言,目光均微微瞟向端坐于书案之后的女少主。
名可秀神容淡淡,由得下面几位堂主叫嚷发泄,待得底下语声渐缓,方抬眉横扫,目光清冽,所到处语声顿歇,室内一片沉寂。
“诸位堂主,可秀知晓你们心下憋屈!这么多年来,各位在北方辛苦经营,于惊雷堂威势下,仍使得堂口生意蒸蒸日上,各位堂主的功劳和艰辛我名花流上下兄弟均是看得清楚。”
名可秀清冽如泉的话音仿佛一道凉风吹散了满室阴翳,让人心胸为之一畅。
“诸位堂主,相信我北方九堂的心情惊雷堂在南方亦会感同身受,各位并不孤单!”
名花流女少主悠悠然一句,让室内九位堂主均忍不住笑出声去,胸中气郁立时散了大半,厉磊行大笑道:“少主,咱们在南方要好好整治那帮混帐球子!”
“相信南方的兄弟很乐意。”
名可秀淡淡一笑,眼波微扫,又道:“南流北堂隔江对峙许多年,虽然彼此争斗,但近两年来明面却皆平静,未有过分之举,此番惊雷堂却突然打破暗争攻势凌然,其中定有蹊跷。汝等身为一方之首,手下掌着数百兄弟身家,行事当得思虑再三,不可妄生意气。”
“是!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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