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0章 纸糊的金军,铁打的襄阳(1/2)
早在十一月廿六,平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天骄徐辕,就曾当着襄阳所有宋军主将的面,罕见地情绪失控泪满前襟:“将星陨落!主公他断了臂膀!”
于战场,徐辕早就认定寒泽叶是西线的独一无二,在河东养伤时他亲口说:“主战场在秦州、汉江、淮河三处,分别由泽叶、吴当家、主公抵御,自然是万无一失。”现今三者去二,非得由他和凤箫吟匆忙顶上。
于江湖,徐辕永远记得,掀天匿地阵寒泽叶强行代宋恒逆天而为,为了帮林阡打赢直接把他自己拼了个只剩半条命,冷风中徐辕不想主公失去任何一个麾下,却知道寒泽叶逆着天命很可能救不活了,所以苦劝的时候根本没抱太大希望:“活着,寒泽叶……”“活着……天骄身后,提鞭偕行……”那个微笑,苍白却坚定,那时徐辕才真正开始认识这个早已与自己齐名却还曾当过敌人的九分天下……
与寒泽叶并肩杀敌过的岂独徐辕?川北、平凉南征北战,陈旭、穆子滕与之皆是袍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泽叶之死晴天霹雳,直打得中线盟军军心震荡。好在有越风、彭义斌、沈延这些对泽叶不甚熟稔的人在,二话不说冲上一线挑起了协助赵淳攻守的担子,方才帮徐辕陈旭等人渡过了这个前所未见的煎熬期——
十一月廿七,金军在襄阳城西的高处插旗,其上书写招安之语,意图进一步瓦解被围宋军军心。越风当即集结义军数人登楼夺旗,抚今鞭出,守者尽散。是夜,沈延兄弟与官军勇者合兵出城,驾船渡江继续劫寨,烧毁金军粮船、战船数十。
廿八,赵淳在城头远观,见城外屋宇遭焚烧、但土库墙壁尚存,意识到:“金军总有敢死队以此墙为掩蔽,躲在墙下射杀我城楼守军。”于是当机立断,令官军三十人出城毁断墙壁。见状,博学多才的完颜匡也不甘示弱,随即派三百余金军掩袭而至,赵淳麾下奋勇搏杀,联合城上打退金军。义军彭义斌随即率众驾船前往襄江西洲,与金军数千后援弓弩交射,从辰时战到酉时,金军败走,死伤甚多。
两天时间,尽管西线前途未明,徐辕、陈旭、穆子滕仍是尽可能地恢复状态回到阵前,重新与战友们分工合作:“主公已然去救,我等恪尽职守!”
不错,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廿九,“惊鲵”探知完颜匡在东津搭浮桥以便往来转运,陈旭建议赵淳“以旧船承载油罐干草,由熟悉水性之人从上流放船。将至浮桥,焚船烧桥,同时众人潜水撤离”。同日,赵淳帐下的旅、裴二将与徐辕、穆子滕一同,前往襄江西洲及江北岸,与金军前来复仇的将帅或高手们鏖战。
彼时完颜匡人多势众,虽还未发动全面总攻却已然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将帅有完颜江山、乌古论庆寿、乌古孙兀屯、完颜按带,高手则是封寒、忧吾思、孤夫人等等。那晚金宋双方在江上开始这场恶斗,谁也没想到竟会持续到翌日天亮都未休。
穆子滕借助徐辕“归空诀”的保护和烘托,提枪顺利地闯过了封寒和孤夫人两个关卡,直到遇见那个名叫忧吾思的和尚才有些许阻滞,好在在那双判官笔打出“顿首顿首”之际,及时地从天而降一道金光,自由劈扫,流利铺洒,杜绝了穆子滕的阵前失态,遽然江面风雨大作,正是越风的“一鞭可度四季风”!
昼夜交替,越野梦想中和现实里的两个副寨主,就是这么顺畅自然地交接了。
“赵大人派我们来增援——大家都在,该我们了!”彭义斌从后赶上,逆境中向来数他最刚强,扶稳精疲力尽的穆子滕和徐辕之后,便代他俩往对面正巧也前来接替封寒和孤夫人的乌古论庆寿和乌古孙兀屯打。彭义斌一边大喝冲阵一边拔出他不屈剑,他身后前仆后继的宋军分不清是官军还是义军,一时徐、穆二人满耳都是击鼓,满目都是星火,满心都是我道不孤!
曾几何时,擂台换成了战场,切磋变作了死斗,却从来是,刀剑在手,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平息片刻,他二人再度追上,能出几分力就出几分,纵使混战也与子同袍!
单论兵马数目,金强宋弱,悬殊至极,但论士气,明摆着金宋势均力敌,而论高手,宋军俨然更胜一筹。以穆家枪为标杆,蹑云剑、不屈剑在其下,逆鳞枪、冯虚刀略强,判官笔、抚今鞭在之上。故而很快众人都选定对手,战局也自然拆分成一对一、二对二数个漩涡。穆子滕再无旗鼓相当的对手,便冲着那些连武器名都叫不上来的等闲之辈势如破竹。
那一路他枪锋所指所向披靡,直刺似毒蛇吐信,横扫如黄牛转角,斜出若蛟龙出水,端的是锐不可挡、盛气凌人、威风凛凛,无愧九分天下之“纵横寰宇”。然而电光火石之间,难测江天之色骤变,迎面意外冲出一把战刀,不由分说地制止了他的继续进击……
那一刀,出奇地沉重、迅疾、刁钻、狠辣,强势劈开穆子滕枪,竟有着直追高手堂的内力膂力和速度。是的穆子滕不该轻敌,不应忘记,邓唐之战就是此人打败了洛轻衣,虽然大家都以为那是因为洛轻衣先被别人耗尽了体力、原来不是……
给穆子滕的第一感觉就是,如果把自己比作关羽、面前大部分都是虾兵蟹将、乌古论庆寿和乌古孙兀屯勉强算颜良文丑,那么这无比棘手的完颜江山,就是他打得好好的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吕布!
本就强于他穆子滕,加上他猝不及防,险些十招内就无法招架,好在侧路猛然杀出一剑一枪,皆是女子,断絮寒星,莫如闻因,来得正好!
以三敌一,方才化解他性命之忧,莫、柳二人,却是奉凤箫吟之命来襄阳捉拿吴仕的。神奇的是,关于这道指令,柏轻舟和樊井都以为会刻舟求剑,结果甫一回到城中、民众聚集地里,忽然就冲出个男人将莫如一把抱住抓紧,喜不自禁:“莫女侠,你没事!我一直在等你……”乔装打扮过,却是吴仕没错!
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谁知道?时至今日,莫如不可能想不起,邓唐兵败前她在吴仕驻地看见的完颜瞻背影,也完全记得,兵败后正是吴仕起了个“莫非变节”的头造谣生事……他,是莫非失路的罪魁祸首,更何况他父亲是西线通敌卖国的千古罪人吴曦!所以纵使他欣喜地奋不顾身地仿佛真情流露地追出来见她,她却是一声令下和柳闻因等人一并刀枪剑戟将他围住:“拿下!”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虽然交汇得匆促,中线诸将全都看见,莫如竟不同以往,言行举止俱是强硬。
腊月初一,鉴于这场规模较大的夜战金宋双方都死伤惨重,完颜匡派一个被俘的宋人在城东隔濠对城上喊降,未果。初二,完颜匡又遣数十骑至城西,一人最前,打扮妖异,自称“天使”,出言不逊:“劝汝等识相早降,否则尽肝脑涂地!”
“天你屁的使!肝脑涂你脸上!”彭义斌情之所至,不管会不会带坏小孩,在城头学了钱爽做了一把山东大汉。孟璞玉虽才十一岁,倒是和他一样的胆量,在他身边中气十足地怒怼城下:“抛颅何惧?俯首不能!”
穆子滕最是干脆,向赵淳请缨后直接从鹿角中突出,一枪就将那天使扎死,取其首级向完颜匡示威:“不长脑子的,尽管随你家天使来送死!”少年气性,傲气凌霄。
完颜匡大怒之下,运竹木、云梯、鹅车、洞子、炮石、攻具、草牛、土布袋至城外,下令“全面进攻襄阳!”赵淳闻讯,亲临城墙指挥,密令部下:“预办火药箭、炮石等分布,稍安勿躁。”
夤夜金军摆阵完毕,步兵在前骑兵在后,一涌而上速战速决。赵淳则下令城头将士肃静不得喧哗,等候敌人越临越近,直到弓弩可及范围,发号施令,万箭齐发。
须臾大战开启,金军虽然措手不及,却也有备弓弩仰射,霎时箭矢密如蝗集,不计其数遮天蔽月。对冲之际哪支长眼,纵使赵淳也身中两箭,却对着力劝他退居二线的徐辕摇头决绝:“都说襄阳是铁打的城,襄阳知府便该是铁打的身。”
“襄阳的军医就是打铁的匠……”军医也冒着生命危险,却被主帅濡染得毫不畏惧,反而轻松地开着玩笑。
然而赵淳毕竟没有武功护体,是以尽管受了徐辕真气依然还是昏迷过一段时候,不过徐辕清清楚楚,有此主将殒身不恤垂范,怎可能影响得了襄阳军民的众志成城!
“先用火箭射烧金兵所搬竹木、草牛和炮木等攻具。”徐辕顺着赵淳本来的计策代为指挥,武林天骄凝聚军心的能力丝毫不亚于赵大人,宋军早就肝胆相照多日,自然不分彼此悉数听从。瞬间城上烟焰四起,弓弩炮石一齐居高临下射杀,自卯时直到申时,杀得金军伤亡惨重、全部败走,委弃器甲、弓箭、衣装等物。
擅长强攻的越风,立即组织兵马出城追杀,鞭控风云,神威千重。见主帅杀气腾腾,众将士争先恐后,越过水濠砍杀金军,获首级良多,收拾战局之际,盘点烧毁云梯百余连,夺取对方军器无数。腊月初三,金军士气受挫,拔营撤退,宋军追到城外庙宇,又得所藏备箭百余万,士气更振。初四,襄阳军与最近在邓州复活的宋军据点南北夹击,焚烧金军沿路所积粮草百余万,完全破坏了完颜匡再次进攻襄阳的准备。
初五,惊鲵再度探知,金军欲抽调光化兵马数千,回头打宋军在邓州的新据点。赵淳知情后,采取其幕僚赵万年建议,遣宋军在他们的必经之路截杀:“我军高手正面诱敌,弩手于滩碛埋伏、上下并射。”对此金军始料不及,或溺水或狼狈逃窜。穆子滕率精锐追歼之际,听金军有败兵相顾哭泣:“被南军杀了驸马,如何归得?”自然不解:哪个驸马被我军杀了?我好像记得,中线没有驸马啊……仆散揆吗?不过,海上升明月暂时并没有类似情报,穆子滕想:或许是谣传吧,倒也谢谢这谣传,害金军乱上加乱了。
穆子滕凯旋而归之后,襄阳之危告一段落,完颜匡从初二宣布总攻到初五折戟沉沙只有三日。徐辕看着意气风发的将士们隐约心里有数:尤其是子滕、越风、义斌三人,杰出的先锋、中坚和后盾人选,也算中线大浪淘沙过后新鲜的搭配组合,甚好,拖得住金军二十万。
因宋军“神出鬼没、专劫虏寨、专烧攻具、专抢粮草”这样的以攻代守之策屡试不爽,再加上惊鲵和落远空的搭档远远比金军替补给朱雀的细作实力强劲,故而完颜匡在襄阳屡屡受挫,思忖不能总在一棵树上吊死,便间或分兵先打安陆、应城、云梦、汉川、荆山等县,能阻几支别处的宋军增援是几支,如此,倒也扬眉吐气过几场。
完颜匡听闻完颜璟身体大好,便将先前俘获的美女进献,赢回完颜璟眉开眼笑的夸奖,透过诏书都能看见他的合不拢嘴:“完颜大人,你统帅军队屡打胜仗,消灭了敌兵,安抚了降者,日日开辟疆土。对方凭借汉江作为险阻,而你鞭马而渡如履平地,平定荆楚已不是难事,虽是上天保佑如此顺利,也有你谋划的功劳,更要考虑远大些,来合我的心意。”
不夸还好,一夸骑虎难下,考虑远大些?完颜匡还非得打下襄阳不可!可是要怎么打?自从腊月初六之后,曹王就把他府上高手全都要回西线去打林阡了,此消彼长的是襄阳宋军越挫越强,那时早已不分什么官军义军——
炮火越强,自身越坚,襄阳被围一晃半月有余,却真正是“以万余兵卒抗二十万狂悍之虏”!除了高手掩击每攻必胜之外,府城自身的防御体系亦日趋成熟:周围共九里三百四十一步,城外有羊马墙,墙外有水濠,羊马墙之外都创设鹿角一重;北城门堤岸开重濠,设鹿角两层,埋伏壮士守拒马,除城上设弩手之外,又以战船载弩手于江岸下,日夜防备;城内居民分四隅,五家结为一甲,以便觉察奸细,虽有吴仕这样的漏网之鱼,但先前已筛出过不少,华一方的两个徒弟更被徐辕以各种理由投闲置散。
期间,有晚于莫如柳闻因几日的柏轻舟樊井也冒险来到襄阳城中。数月前曾寸步不离柏轻舟左右的何慧如,河东之战因为受到薛焕“用林阡白发对你下蛊废你战力”的威胁,战后便被林阡责令回黔西寻求破解之法,未遂,见薛焕雷声大雨点小,又深知林阡很需要她,慧如便自发重新回到战场,与柏轻舟重逢并再度保护。
虽说柏轻舟有何慧如护卫,但见她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竟不辞辛苦强忍咳疾万里跋涉,不顾战场上气候恶劣暗箭明枪。赵淳赵万年等人在城头与她相见时都连连叹息“盟王夫人辛苦”,众人皆是一愣而笑,越风和沈延最先开口:“不是盟王夫人……”“赵大人,这是军师,不是我小师妹啊。”
“军师……”众人皆惊,军师哪有这般倾国倾城的!纷纷看向陈旭和赵万年对比。
“军师?我考考你,金军每来攻城,我军以石炮打他们,可金军捡起来还能继续用,你认为该怎么解决这问题?”赵万年不信邪,问了个他觉得很棘手的问题。
“可用黄泥以牛马鹿毛搅和为泥炮,如气球样,或日晒干,或用火炙,打于城外,人无不立死。着地即碎,不能复用。”柏轻舟想了想,莞尔一笑,回答他。
“啊……我去试试。”赵万年瞠目结舌。
“上看来的。”柏轻舟点头,一点神女的架子都没有。
“襄阳城原先有炮十六座,赵大人已措置创增,造了大炮和旋风炮。在建或建好的,预计共九十八座。”陈旭立即带柏轻舟去看。
柏轻舟边察看边点头,回过来问赵万年:“我也有个疑问,若是金军有天也学会制造我们这般厉害的炮石,回打我城楼,我们怎么接?”
“我先前想过,可用木造框子,每个每方丈余,用麻索于框上结成网笆,立在楼上,遇有炮石打来,触网而坠……如果军师你的炮石太厉害,那我就再在楼外作皮帘,用布袋盛糠秕,一旦打入,遇皮帘而弹去,遇糠袋即停止,应当也不会损坏我楼。”赵万年赶紧回答。
“小声些,莫让敌军听去了。”赵淳笑而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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