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祠堂(1/2)
时近寒冬,天地间已是一片萧瑟;贵州东部群山中的一座寨前,一白一黑两条大狗正在枯草败叶上追逐戏耍。闹得正欢时,白狗一腿落空,身子侧到下去。待要挣起,黑狗已乘机扑上,踩在白狗身上,低哼着将眦着牙的嘴伸向它的脖子;白狗急举前肢来挡,那黑狗却不下口,虚晃一下,竟径自向寨内奔去。白狗略一迟疑,翻身而起,箭般的追了上去。
寨内一片寂静。平日里鸡鸣人语的喧阗,恍如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望着洞开的座座大门,却不见出来一个孩子来呐喊助威,黑狗不由失了兴头,放缓了速度;后面的白狗正欲扑上,却见黑狗惊醒似的全身一抽,放开爪子,全力向前窜去;白狗顿感被戏弄,恼羞之下,紧追不舍。穿过了几排房子,白狗见黑狗竟然蹲坐在路口,便伏身蹑足,慢慢向黑狗掩去。
眼看便能将黑狗扑到,白狗忽然感到莫大的压抑,如同身处密云不雨的盛夏,它不敢造次,溜到黑狗身旁,并排蹲下,直视前方。
前方偌大的土场上,此时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人群以中间空隙为界,分成两伙。靠里的男女老幼皆有,正是寨民;靠外的一群,豆蔻年华,身着统一的草绿军服,却是兴起不久的红卫兵。两伙人虽默然相峙,但人人举锹握锄,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近些日子来,这些红卫兵冲击打砸,横扫全县,骄纵不可一世;但看到眼前人人愤怒,个个奋起,不由有些胆怯;使横固然不敢,就此罢手,又有不甘,何况还是半夜集合,跋山涉水近一百里路,累得只剩半条命方才到此。
忽听干咳两声,一人越众而出,双手叉腰而立,强做威猛,双眼环视对面的寨民一番,吼道:“破四旧,是国家的最新指示,你们当真敢阻难?!恩?”
寨民中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冷哼两声,上下打量着发问者,慢条斯理地道:“国家的最高指示,我等草民自然不敢违抗,只是不知道,你那“四旧”,和我们的穷山僻壤里的贾家祠堂有什么关系?”
发问的红卫兵叫黄苗,生性不爱读书,二十多岁了,只喜欢在街边斯混,最信服拳头出真理。他父母怕他以后惹出大祸,恳托一位在教育局为官的世交,将他塞进县高中做了一名体育老师;虽不指望他能回心改弦,但有组织纪律约束,兼之环境熏陶,料想他总能有所收敛。谁知不到几年,国家局势突变,造反之风大起,黄苗摇身一变,成了红卫兵的头领;他领着学生先打到了学校校长,转身又把安排他做老师的世交前辈扯下位来,带帽游行三天后,派往街头扫地。父母说他几句,他举手便要打,终究可怜他们身弱,盛气而去,但从此不再回家。
破四旧的指示刚一出炉,县城便被他们砸了个底朝天,掘古墓,毁遗迹,无所不为。前几日,他忽然想起颇具传奇的贾家祠堂,便带了全体红卫兵,浩浩荡荡而来。孰知山民剽悍,眼见要砸他们的祠堂,人人舍身相护。红卫兵们虽然血气方刚,但那见过这样阵势,一时间,两帮人便僵持在那里。
黄苗见不能动手,便想改为动口,可惜他只学武术,自然不会巧言善辩,只得拿出连哄带吓的看家本领;见有人答腔,便喝道:“贾家祠堂宣传封建迷信,怎么没有关系!恩?”
老者冷笑道:“我们贾家祠堂自明代建立至今,历经明清民国三朝,历来都是我们贾家祭祀先人的地方,何来宣传封建迷信之说?”
黄苗急道:“你们烧香磕头,这不是迷信是什么?”老者笑道:"烧香磕头,不过是为了表达我们对祖先敬意和感恩,这岂能是迷信?”
黄苗怒道:“天天拜死人,就是旧思想、旧习俗,必须破除!”老者也怒道:“祭祀祖先,历朝都准,凭什么到了我们这代就必须破除?”
黄苗张了几下嘴,只发出“嗬”“嗬”几个音,他急于想把老者驳倒,但又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弊了半天,吼道:“现在是新社会,只要是旧的东西就必须破除!你们再敢阻拦,便是与人们为敌,与国家为敌!”
老者哈哈笑道:“贾家祠堂,只能由贾家宗族人进入拜祭,从何谈的上是与人们为敌,与国家为敌人?要是说旧思想旧习俗就必须破除,那好!感问这位新时代的战士可有姓有名?”
黄苗冷冷道:“我当然有名有姓,怎么?你打听了想以后报复?告诉你,我不怕。”
老者冷笑道:“沿姓取名,古已有之,可称得上货真价实的旧习俗,请问你为何不破除?”
黄苗顿时语塞。
老者接着道:“若说旧的东西必须破除,我知道有一物,不但明清时有,夏商周时便已经存在,只要你们能把它先砸掉,我们贾家祠堂就无须烦劳你们贵手,我们自己扯!”
黄苗急忙问道:“是什么?在那里?”
老者微微一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众红卫兵嘴中嘟哝着“天边”“眼前”而举目乱看。但见除了寨民们身后的祠堂外,实在没有更为老旧的东西,老者见众人一脸迷惑,举手一指上空道:“请往上看。”大家顺着他的手指抬头,顿感阳光刺眼,忙低下头,寨民中已有不少人发出嘲笑。
黄苗恼羞成怒,暗想:“和这老头纠缠什么!他一个山里农民,怎知我们平时威风!”
还是把村长找出来,一吼一吓,让他领头,这事便好办了。于是扯着脖子喊道:“村长呢?村长死那去了?!这些人刁蛮成这样,村长是怎么教育管理的?恩!”
老者淡淡笑道:“别喊了,我们贾家寨里的人,无论在外做了多大的官,族里议事,那也必须得听族长号令,本人贾令夫,便是贾家寨族长!”后面一句说得极其铿锵。他自知今天寨民势众,对方必然不能得逞,但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山路遥远难行,量他们对自己也无可奈何,惟有做村长的侄子,常须去县里公干,只怕他们会迁怒于他,到不如现场把责任全揽自己一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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