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 南京事(1/2)
先不说那声怒吼是谁发出的,现在大家可以一起回到大明的国都南京城内。几方面的胜利,让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喜悦,包括皇帝朱元璋在内,也实实在在的欣喜了几天。
那种得意的心情是法用言语表达的,但是也就是高兴了几天,当皇帝要治理天下,而天下事又何其多矣,很,朱元璋又陷入到了一片的愤怒之中。
一轮鲜丽的红日,将紫禁城内照得一片辉煌。奉天殿偌大的广场内异常静谧。从丹墀到奉天门中间的道路两旁,肃立着盛装仪卫,一个个纹丝不动,如同石雕。油亮的铺地方砖,洁白晶莹的汉白玉栏杆,紫红色的高高宫墙,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琉璃瓦,金碧辉煌的奉天大殿,屋脊上栩栩如生的行人走兽……在丽日晴空下显得格外壮观,威严肃穆。洪武皇帝登基之后才建造的宫殿至今已三十年,依然显示出勃勃雄姿,亮丽堂皇。
辰时之后,皇帝退朝,王公大臣们纷纷鸦雀声地退出奉天殿。殿院内只剩下肃立的仪卫,春风吹拂的旌旗,益发显得空荡、寂静。
退朝之后,随侍太监搀扶着朱元璋缓缓地步下丹墀。一顶六尺九寸高的红板竹舆停在丹墀下,轿子红顶朱漆黄峙,近顶装圆框蛤蜊房,镀金铜火焰宝,带仰覆莲座,四角镀金云朵。两根挣亮的金黄色轿杆前后两端均以镀金铜龙头、龙尾装钉,四角吊着黄绒坠,镀金纹门。显得金光灿灿——据说原来的轿饰全是真金,朱元璋说过于奢侈。弃之不用,还不准后世继嗣皇帝乘坐——四个抬舆的小太监见皇帝走来。连忙跪伏,十六个戎装侍卫肃立两旁,二个宫女打着两面雀金扇,一名高大英俊的太监执一柄黄罗伞,随侍太监躬身导驾,低声说:
“躬请皇上登舆。”
“罢了!”朱元璋一摆手,望也不望一眼,径地绕墙而行,朝后宫走去。主管太监赶忙追上,同时向侍侯的太监宫女们挥挥手,让他们离去。
“皇上一定是生气了!”跟在一语不发、怒容满面的朱元璋身后,这个的随侍太监心里想,“恐怕是为了工部尚书薛祥的事吧?”
朱元璋绕过奉天殿,径直朝乾清宫走去。屏着声息紧随着。太监深知皇上秉性,在这样火头上,除非是当年马娘娘在场,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否则,重处死轻罚杖。他也是随侍朱元璋多年的老太监,宫中规矩了如指掌,他知道皇帝最忌恨内监干政。亲眼见过几个曾经随侍皇上多年深得皇上宠信的老太监,就是因为偶然在皇上面前议及政事而被苛斥疏远,不再重用。包括当年最受宠的邓顺,虽然听说在宫外听用。但是也没有再出现在深宫之内。
这个随侍太监叫做聂涛,生就一副慈颜善目。白哲圆胖的脸上总是挂着谦卑的笑意,对任何朝中大事充耳不闻。偶遇外臣,也只是点头微笑,充其量说句“今日天气真好!”“大人万福”之类的寒暄客套话,且不停脚步,匆匆离去。
皇上朱元璋见他憨厚忠诚从不生事,破例在洪武十年命他前往河州,敕谕茶马事宜。内臣奉旨行事在洪武朝第一一人,可见皇帝对他的宠信了。
凭着善于揣度皇上心理和多年来侍奉皇上的经验,果然猜中了皇上发怒的原因。但是他只猜准了一半,朱元璋的震怒,固然因为工部尚书的罪状等诸端不法而触发,但还有一件事让朱元璋愤恨。那就是,朱元璋一直觉得薛祥该杀,薛祥却是没有该死的罪状,他虽然是皇帝,一言九鼎,但是总归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罪名才能处死大臣,那些以莫须有的罪状杀人的皇帝,在朱元璋心目中都是一些昏君所为,他不屑去做。
薛祥字彦祥,安徽为人。当年跟着俞通海归顺了朱元璋。开始为水寨管军镇抚。数次从征有功。洪武元年转漕河南,夜半抵蔡河。敌人骤至,薛祥不为所动,好语劝散之。朱元璋知道之后不由大喜。为了赏赐他,封其为京畿都漕运使,分司淮安。
在地方上做官时,修浚河筑堤,自扬州有数百里,而且百姓毫怨言。有心人为其请功,授以官。治淮八年,民相劝为善。及考满还京,皆焚香,祝其再来,竟然为其立了长生祠。洪武八年授工部尚书。没有几年却得罪了胡惟庸,劾其坐营建扰民,被贬为嘉兴府知府。去年胡惟庸死后,复召为工部尚书。
对于这个有威望而且有能力的工部尚书,朱元璋想杀并不容易,现在不是刚刚立国的时候,他可以随意的找个罪名杀人,但是薛祥的罪责,却让朱元璋有些不可原谅。
其实薛祥犯下的错误本来是人之常情,薛祥的侄子犯了杀人之罪,本应处死的,但是薛祥却动用了些许关系,将其保了下来,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包庇的过程中,却将苦主逼死了。
出身于贫寒的朱元璋尤其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事情,在他的眼里,这些是远远不能原谅的。所以当锦衣卫将详细情况报给他知道时,朱元璋将这件事拿到了朝堂之上议论,但是御史台改制成都察院之后,由于涂节和陈宁已经被处死,没有了主心骨,再加上薛祥的官声很好,苦主又是意中死的,所以在朱元璋的授意之下,都察院在劾此事的时候,下笔很小心,竟然在朝堂之上问不出一个死罪。
朱元璋走进乾清宫西阁,顾不得脱去朝服,走到御案前坐下,伸手从镀金笔架上取下一支工管狼毫,太监急忙趋前揭开龙纹端砚,轻轻平放,研好墨。退至一边垂手侍立。朱元璋铺开印有黄龙暗纹的信笺,将狼毫在砚池里蘸了蘸。奋笔疾书:
杀人者死,累死人着连......。
朱元璋写罢。略览后又提笔加了两句:
但凡朝廷大员包庇亲属者,廷杖死。
朱元璋草罢敕书觉得有点热,随侍小太监替他摘下朝冠,笼上便帽。龙袍脱去之后,他还要将护胸貂皮背心脱下,聂涛忙说:
“陛下,秋天来了,寒气很大,主上不可穿得太单啦!”
朱元璋自早朝以后第一次露出笑脸。说:“好吧,就依你,背心不脱了。”
批罢奏折,将御笔一掼,推开御座,笑弥陀一般的聂涛老太监赶趋前,双手搀扶着皇帝,同时给他披上一件金黄色的团龙披风。
绕过省身殿,前边便到了坤宁宫。天下着雨。替皇帝打着伞。
朱元璋在坤宁宫前的一排柏树下背手踱步,只觉得步履沉重,双足如坠铅块,不一会儿便感到累了。身上出了些毛汗。难道真的老了么,他心里想。他看见离他几支开外的太监和宫女们在雨中一声不吭地垂首侍立,连树上的几只黄雀也停止了唧唧喳喳的啁啾。一片肃杀,一片宁静。一片死寂。
朱元璋狠狠地踢开脚前的一块小石子,暗暗骂道:“薛祥。你这个老王八蛋,你当朕不敢杀你?!”提脚朝坤宁宫走去。
“万岁爷驾到!”坤宁宫太监宫女们扯起嗓门向内喊道。
朱元璋旁若人,踏上坤宁宫的台阶。
一进坤宁宫的大门,便见一块大理石屏风上镌刻着几行楷书大字,金光闪闪,霍然醒目:
南朝天子爱风流,尽守江山不到头。总为战争收拾得,却因歌舞破除休。
尧将道德终敌,秦把金汤可自由。试问繁华何处去,雨花烟草石城秋。
这是唐人李山甫的七律《上元怀古诗》,朴实华,文字浅露。朱元璋却在建宫之后不久便立了这块屏风二亲笔书写了这首诗。他要求后妃和亲王公主们背诵这首诗。
因为他自幼长在农村,家境十分贫寒,尝尽人间的酸辛。因此在做了皇帝之后厉行节俭,反对奢侈。龙凤十二年营造紫禁城宫殿时,工匠呈图样审阅,他把图纸中凡注明雕琢考究的部分用笔删去。
宫殿建成后,显得朴素端庄少有装饰,只在一些墙壁上画了许多触卧凉心的历史故事和历代儒臣的《大学衍义》。他的车舆和衣着、日用器皿一概从简,该用金饰的,均用铜代替。
一位太监进言道:“陛下贵为天子之尊,所用饰物器皿当以金制,以示尊贵,况且也不须费多少金子。”朱元璋说,“不可。朕富有四海,岂是吝惜这点黄金?但是,提倡俭约,非身先之,何以率下?况且,大凡奢侈的开始都是从小到大,其必酿贪得之弊。”
他的一件睡袍穿了二十多年,还是马皇后亲手为他制作的,已经补了几块补丁,仍不愿丢弃,一为惦念马娘娘情思,同时以此现身说法训诫皇亲与臣下……他亲手书录的这首诗意在于不断自警自省,同时敕谕宫人,要节俭,戒浮华。他一生最痛恨贪官污吏,为此,诗碑也有鞭答贪佞之意。
他曾在东角门告谕群臣说,“以前朕在民间之时,每见州县官吏不恤于民,往往贪财好色,饮酒废事,凡民疾苦,视之漠然,心里恨透了。如今要严立法禁,凡遇官吏贪污坑害百姓者,决不宽恕。”
朱元璋在屏风前伫立良久,越想越恼怒,近日朝臣奏折中,涉及劾贪官污吏者仍占十之二三,心想,“我如此严厉惩处贪赃枉法之徒,这些鸟人怎么就不怕死呢?”他又想到薛祥,“薛祥,你也太枉悻了,你的侄子是人,擅杀辜,你就可以仗着自己是工部尚书,收受贿赠,为其脱罪,还要人性命吗。论哪一条也该罪,论哪一款也该杀!”
“臣妾恭迎上位!”马皇后候在皇帝面前好一会,见朱元璋锁后沉思,不敢惊动,此时见皇帝抬眼看见了她,赶忙躬身行礼。
朱元璋正在恼怒中,见了马皇后,不由得火上加油。
“马秀英。你身为皇后,天天在朕面前要仁义道德。现在被人都骑在脖子上了,你说应当如何惩处?”
马皇后一怔。丈二和尚摸下着头脑,不知皇帝为什么劈面诘说的到底是什么事?赶忙说道:“臣妾一向不干涉政务,除了宋学士,已受重处——”
“提那厮死人作甚!”朱元璋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马皇后心中一寒,他开始还以为皇帝想起了宋濂的事情心烦,自己也的确没有干政过,唯一的事情,就是由于宋濂的事情,向皇帝求过情面。但既然不是宋濂的事情,哪自己还有什么事情能惹怒皇上呢?
“皇上,臣妾真的不知,若是臣妾真的有做错的地方,请皇帝明言——”
“马秀英;你别装蒜了!”朱元璋截住她的话头,喝道,同时向身边的太监说,“你照实告诉她,是怎么一回事。”
说罢转过大理石屏风向寝宫走去。
“聂公公。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马皇后才知道自己做了被殃及的池鱼,成了皇帝发泄的地方。不由嘀笑皆非,但是却并没有在意,皇帝不过是发些牢骚而已。肯定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过了这一会。说不定也就会好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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