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软弱与坚强(十九)(2/2)
“这不是挺有精神的吗,看到你这么健康,我也安心了呐。”
(你……)
出声的瞬间,罗兰便理解这并非现实空间,而是好几次体验过的意识空间。在这一切都暧昧不明,由纯粹精神构筑而成的世界里,对面却出现了一台贝希斯坦牌钢琴,钢琴前衣冠楚楚,正朝他笑脸相迎的,正是那张做梦都不会忘记的脸孔。
恐惧、憎恨、厌恶、忌惮……各种负面情绪化做噩梦不断折磨着他,此刻这个噩梦里的魔鬼出现在眼前时,罗兰的胸却只剩下满腔怒火。
(一开始你打算毁灭伊密尔!)
“没错。”
贝多芬的《月光》婉转流淌,手指灵活的动作犹如艺术,倾诉忧郁和哀叹的旋律,轻描淡写的回答格外刺耳。
“按照预定的时间表,对派不用场,还会产生重大危害的废弃物进行了处理。”
预定;
废弃物;
处理;
轻描淡写的几个词,便决定了十几万人的生死,仿佛那不是生命,而是过期的件打印纸,随手丢进了碎纸机。
“如果让他们继续活下去,死的可不止十几万人哦。教会的影响力有多大,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当他们做垂死挣扎,号召信徒牺牲性命来消灭我的话,一定会有千万人面带笑容冲向我吧。你觉得这样较有人情味,较人道吗?”
显然不会。
米卡娜呆滞的面孔和众多居民浸泡在意识扩张器内的样子闪过眼前,苦涩的味道在意识扩散。
教会从不是温情主义者,从他们为了对抗李林,毫不犹豫地消耗掉成百千信徒的做派来看,鼓动所有信众对李林发动毫无希望的决死突击的概率相当大。单纯从受害范围和伤害程度来说,李林的做法并不存在问题。
只是“用小屠杀来阻止大屠杀”这种论调同样也无法叫人接受。
没错。
这不是理由,不是觉悟,只是单纯的诡辩。
“这不过是在清除异己罢了,才不是什么‘为了阻止暴行,不得已而为之的必要之恶’。”
反驳的声调并不高,反倒可以称之为平静,其蕴含的怒意和沉重却有着足以压倒钢琴演奏的分量。
“打着‘保护大多数人安全’的旗号,只要是不符合‘新秩序’的,不符合你计划的,一律冠以‘神罚’、‘多数正义’的名号予以消灭。没错吧?所谓的神罚,其实只是一场肃清异己的大清洗而已。”
“不错。”
琴声毫无滞碍,李林的语气也没有任何变化。
“但那又怎么样?”
“……”
“不要弄错了,误以为我们彼此的立场是平等的。我是代行母神旨意的代理人,尽管我一直努力回避出现大规模生物灭绝、明崩坏之类的情形,但并不代表我不会启动‘重启’开关。一旦有像教会这种试图对神举起反旗的蠢徒出现,并且损害扩大,我也只能将明白纸化,让一切从零开始。”
为了防止花圃全灭,拔除有病虫害的花朵。
为了保障世界的运行,剔除那些与秩序相抵触的问题人物。
两者是相同的道理。
管理对象和管理者之间,只是单方面的关系,绝不存在所谓的“平等”。
“你现在能保持人形,能和我进行对话,也是因为我对形相干涉能力进行精密操作的结果,只要稍微出一点差错,你会和其他人一样失去形体。”
“米卡娜……米卡娜她们怎么了?!”
“如果你说的是充当战略级攻击术式备用消耗品的居民的话,那你不必为他们担心了,他们已经和其他人一样,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体了。”
“你……说什么……”
“除你之外,半径30公里内所有生命构成物质情报被改变,无法维持形体了。”
“这不可能……开玩笑呢吧……”
“嘛,以我的力量,根据情报重新组合成肉体倒也没什么难度,但也只限于此。构成那个人的人格、意识情报这些我无能为力了。”
这也可以说是“形相干涉”这种近乎无所不能之力的极限。
人格是在个体的固有时间轴形成的流动变量,所以无法进行客观的数值化,即便是李林也无法将这种流动模式的整体人格数值化。要是能做到这一点,他也没必要费时费力去进行那种耗费数百年都未必能得到正确答案的复杂对计划。
当然,借由分析组成类似的人格也可以,不过充其量只是根据主管观测数据构建出来的模拟人格,跟个体没有同一性,纵然数据再全面再详细,终究不是“同一人”。
人之所以为人,乃是其独一无二性。
我思,故我在。
“她已经死了。”
没有嘲弄也没有感叹,一味平淡的声音宣布了一个生命的终结。
这是战争吗?
一句话否定一条生命与其存在意义的错愕感在脑内沉淀。
既没有垂死挣扎,亦没有流血,甚至没有呜咽,更不要说像样的葬礼。连尸体也没有留下,转瞬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便成为一滩难辨形态的液体。
生死失去原本的型态、意义,生存的意义,死亡的定义,幸福的定义,尊严的定义,这一切都变得暧昧不明,甚至是毫无意义。
这实在是非常骇人的事。
这是世界统治者和对抗者的战争吗?
生死在这里全无意义?生者的希望、亡者的安息连这种微不足道的期望都不见容吗?
那么……米卡娜她们究竟为何而生,又是为何而死呢?
“……给我……”
意识剧烈的颤抖着,即将爆发的低沉呢喃在空间继续扩散。
“把米卡娜还给我我我我我!!!!!!!!!!”
惨叫、怒吼、咆哮,以及……悔恨的风暴冲击着整个意识空间,一直专心盯着琴键和乐谱的红色眸子第一次抬起来,直视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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